正值七月盛夏,门口的梧桐树叶被稀稀疏疏的风反复吹响,又反复归于寂静。树叶的沙沙作响混着蝉鸣,燥热的空气悄悄越过食堂的冷空调,一片一片地吹在人腿上和背上,像温热的触摸,带来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叶一回过头,门外太亮,食堂太暗,他只看到一个隐约朦胧的剪影,藏在满地梧桐叶和树影里,看不清眉目,但他心里处处刻着那人的样子。
叶一清了清嗓子,问她:“你来这干什么?”
许阳秋穿着简约的短袖短裤,扎了个松散的发髻,她把后脖颈的碎发撩起来,不让它们粘在脖子上,绕过桌子坐在叶一对面,坐下后感叹道:“食堂这铁板凳好冷。当然是来找你啊,不然呢?喝绿豆汤吗。”
他没去看时间:“还有半小时营业。”
“就在这干坐着?”许阳秋微微歪头问他,“带电脑了吗?”
叶一不解:“干什么?”
她笑着说:“你这人不是很爱搞破坏吗?每天想着怎么把公司数据库一键sudo清理,怎么断别人家网。你现在就动手,把载舟大学的毕业典礼直播掐断,他们不让你参加,那就大家就都别参加,怎么样?”
“......你上次还说我幼稚。”叶一有些无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临时才被辅导员通知。”
她低头看了看餐桌,上面没有污渍,很干净,但她还是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了起来:”你们院长打电话给我,支支吾吾半天,跟我说今年毕业典礼采用直播形式,你实在太出名,弹幕里已经有人在刷你名字和八卦了,让你上台领毕业证影响不好,可能会再引起一波舆论。他让我好好劝劝你。”
他自然地把湿巾接过来帮她擦,边擦边抬头看她:“......然后你撺掇我掐断直播,你就是这么劝的?”
她半开玩笑地继续说:“那不然呢?或者你还是想参加毕业典礼,我十分钟也能帮你解决,后面那栋楼是......”
“许阳秋。”叶一起身把湿巾丢到垃圾桶里,“我不去,也没那么难过。”
这是看出来她在哄他了?他看样子倒是确实没有多难过。
许阳秋又问他一次:“真不掐直播?那弹幕我看了都很生气。闯祸也没关系,我替你兜着。”
叶一嘴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来是笑意还是无奈:“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幼稚,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堵不住。”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不是说不来学校吗?”
她敲了敲他摆在桌上的毕业证书:“你毕业证这不是到手了吗?我原本想着,我不来他们至少能让你好好参加个毕业典礼,谁能算到是现在这样。来都来了,买杯绿豆汤再走。”
接到信息学院院长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开会,她丢下一屋子人,干脆地翘了个班。
他有些犹豫地问:“你不生我气了?”
她轻笑一声:“我跟一犟种计较什么。”
叶一没再说话,抿嘴看向玫瑰绿豆汤的摊位。许阳秋觉得他又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倔脾气,问他:“我生气的时候你不说话,我现在不生气了,你还是不......”
吱嘎一声,玫瑰绿豆汤摊位的后厨门被人推开,圆脸的食堂阿姨有些费力地将那口硕大的锅抬起一半,往推车上搬。
“李姨,我来吧。”叶一抬手解开学士服的扣子,轻手轻脚地脱下来,接着整齐地叠好放在凳子上。学士服的布料有些滑,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置稳妥才松手。
许阳秋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
接着他单手撑着摊位的桌子,灵活地翻进去。
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到他站在后厨门后,圆脸阿姨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笑起来:“哎呀小叶!阿姨好久没见你了,大四忙吧?”
“还好。”叶一学士服里穿着白色短袖,但他毫不在意地把半个身子贴在桶上,手臂肌肉绷紧,独自把锅抬到推车上,问圆脸阿姨,“放这儿吗?”
“行行,就放这。”圆脸阿姨和蔼地笑笑,这会儿她才看见他身后凳子上摆着的学士服,“哎呀呀,你今天不是毕业典礼吗?怎么还跑出来买绿豆汤?阿姨送你跟你女朋友一人一杯,抓紧去参加典礼吧。”
说完手脚麻利地盛出两杯绿豆汤,塑封好递给他。叶一没回复她毕业典礼的事情,却说了句:“......不是女朋友。”
说完,他拿卡在POS机上刷了两下,把学士服抱在手上:“李姨,我们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圆脸阿姨跟他摆摆手。
许阳秋来得着急,没找到车位,也不好把车停在学校里,于是干脆把车停在学校旁边的知名烂尾工地里,这幢烂尾楼在她入学时就杵在这了,兢兢业业十年如一日。
两人走出校园,顺着后门的小路往外走,她慢悠悠地喝着玫瑰味道的绿豆汤,领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工地,找到她那辆停在角落的XC90。
叶一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
她知道叶一会开车之后,基本都让他开,自己窝在副驾驶偷懒。他伸手也是习惯性地找她要车钥匙。
“等会。”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弯起,盯着被他牢牢抱在手上的学士服,“穿上呗?”
叶一不解地一歪头。
许阳秋暧昧不明地看着他,右手轻轻搭在他胸口,仰头看着他,脖颈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干什么。”他这话底气不足,说得磕磕绊绊,舌头和牙齿疯狂打架,好像刚学说话的小朋友。
“你说我要干什么?”她唇角微弯,“只许你有癖好,我就不能有?”
叶一僵了片刻不敢对视,许久后才缓慢地把学士服套在身上。
他的脖颈透出粉红色,几乎和学士服的粉领子融为一体,穿完他无所适从地捏着手里的学士帽。
许阳秋下巴朝着帽子的方向点了点:“还有这个。”
他闻言迅速地抬眼看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接着慢慢地把学士帽戴在头顶,低着头没敢再看她。
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凑近他,手将将搭在他肩上,接着沿着他立体漂亮的五官向上攀,不理会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位置堪堪停下,接着——
——她抬手将他头顶学士帽上的流苏从右侧拨到左侧,她松手之后流苏随风晃动,轻轻触碰他的脸。
“拨穗正冠,勇赴山海。”她说,“毕业快乐,叶一。”
这是个有些简陋的拨穗礼。
工地破败荒芜,但她短短一个动作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早就生根发芽的作物疯长,遮天蔽日,再看不见其他。
叶一错愕地抬头,愣愣地看进她琥珀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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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她眼神温柔,透着一丝狡黠,她侧头看着他,以那种特有的调侃语调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他猛地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摁在车门上。她双脚离地的瞬间,两只手像猫咪一样扒住他的肩膀,神色却毫不慌张。那双眼睛还弯着,显然还在因刚刚成功逗弄他而感到愉悦。
叶一再也无法自控,猛地吻上她的嘴唇,气声道:“......想这个。”
他其实很瘦,但却能牢牢地把她圈在怀里。她被放在车后座上,他两只胳膊撑在她耳侧,没让他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却能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和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
她的手被他抓着按在玻璃上,下巴微微扬起,没忍住出声:“嘶......你哪来这么厚的茧子?”
热气喷在她后脖颈:“......我轻一点。”
他在这种事上也透着理工科的严谨,不停地实验、观察,甚至......控制变量。
在两个人几乎穿戴齐整的情况下,他这份严谨就有些过于温吞和熬人了。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住翻身把他摁住:“......你研究什么呢?”
他轻柔地吻她:“你。”
车窗玻璃内侧升起雾气,车窗玻璃的触感逐渐潮湿,她透过茶色玻璃看向窗外,一切都暗淡无光,看不清楚。只看得清身后那人的幽黑眼睛的倒影,迷离又深邃。
她的手快要扶不住,顺着车玻璃下滑的时候,车窗倒影里的那双眼睛忽然闭了起来,她被紧紧地箍在过热的胸口,那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震得她蝴蝶骨发麻。
那之后,许阳秋被他圈在怀里,无所事事地感受他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那心跳渐渐和缓,发顶剧烈的喘息也慢慢平复,但那只胳膊一直紧紧地揽着她,不肯放开。
叶一用鼻尖轻蹭她的后脖颈,一只手牢牢圈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捻动她的头发——她本来梳了个松散的发髻,这会儿全都散开,她头发铺在叶一的手臂和真皮车座上,波浪一样。
叶一摸着她的头发,突然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她背对叶一,看不到他的表情,问他:“开心什么呢?喜欢我的头发?”
“没什么。”他声音没带着什么笑意,指尖却欢快灵活地绕着她的发丝。
她被搂得有点累,于是戳戳他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起来一半,又被他捞回来摁在怀里。她无奈地拍拍他的胳膊:“你干嘛......”
嗡嗡。
话说了一半,被她丢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Sean。
她拿起手机,感觉腰间圈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她被勒得哈出一口气。
但她没空理会,狠狠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随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Sean的声音,他语速很快,甚至语无伦次:“Cho......见了鬼了真是。我......我不是在监控那批灭火器的动向吗?真是见鬼,我都准备好要报警了......怎么会这样?”
许阳秋把听筒模式切换成扬声器,皱眉道:“说重点。”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Sean颤颤巍巍的声音:“那......那批送到七百家虚假驿站的灭火器,全都回到......妈的,回到公司仓库里了......一台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