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宋婼言捏着纸条回头,眼泪劈里啪啦地掉落。
她愧疚无比,大哭起来:“对不起桑榆……我真的不知道……呜哇啊啊啊啊——”
桑榆没有说话,轻轻跪在了奶奶的旁边,拉起她的手,用手心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宋婼言扑通一声也跪下了,哭得整个脸皱成一团。
最后还得桑榆反过来安慰她:“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没有痛苦,没有吵闹,像睡着一般离开了,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那张奶奶留下来的纸条被她攥在手心,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辨认不出来,可能是叮嘱她以后好好生活好好吃饭,也可能是把她最喜欢的奶奶做的糖醋排骨的做法写了下来。
纸条的背面是桑榆小时候在奶奶的指导下,默写的小诗,这张纸条明明已经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却被保留得那样完好,一点褶皱都没有,小桑榆那幼稚可爱的字迹清晰可辨:
“我知这世界,
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注]
*
奶奶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她没有多少亲人,就算有,也没有几个愿意跟她们来往。
谢明危的爷爷奶奶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赶过来帮忙,坚决不收桑榆的钱。
桑榆拗不过他们,红着眼鞠了一躬,不停地道谢。
殡仪馆也是谢爷爷谢奶奶联系的,帮她办理销户的工作人员悄悄把奶奶的身份证还给她,没有回收,让她留个念想。
她接受到的善意已经这么多了,为什么心里还是会这么难过呢?
今晚是停灵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会送去火化,桑榆坐在告别厅外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夜空。
宋婼言坐在她旁边打盹,头一点一点的,谢明危送来了夜宵,看了看她俩,也在台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桑榆裹了裹外套,对他俩说:“你们回去休息吧,这边我守着就行了。”
宋婼言打了个激灵,醒了:“没事!我也在这守着,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桑榆:“……这个季节没有蚊子。”
谢明危见宋婼言不走,自己也不走,从库房里拿了两件厚外套递给她俩。
宋婼言摸着上面的花纹:“这是什么衣服?”
三个人垂头凝视了一番,最后桑榆开口:“跟奶奶身上是同款。”
谢明危的脸色唰地一下红了,有点尴尬地起身:“我……我再去找找……”
宋婼言无所谓地把衣服盖腿上,平静道:“没事,能活着穿上寿衣也是一件很稀有的体验。”
系统:【你认真的吗?】
宋婼言:“是啊,我上辈子就没这个机会。”
直接被撞成纸片人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婼言摇了摇头,对谢明危道:“没想到真让你小子看见我穿寿衣的样子了。”
那场跌宕起伏的谁是卧底游戏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谢明危把头埋得更低了。
系统:【我以为你会很忌讳这些呢。】
忌讳吗?宋婼言还真不觉得忌讳。
死亡是一件很正常很公平的事情啊,每个人都会死。
上辈子,她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一边折着元宝一边对她说,爷爷换了个地方生活,我们要给他多烧点钱。
说着说着,奶奶突然哼了一声,说那老头子最好不要拿着这些钱去找别的鬼老太太!
小宋婼言说奶奶你放心吧,要是爷爷真的这样,我给你烧纸扎加特林。
奶奶没有生气也没有忌讳,只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系统:【所以你真烧了纸扎加特林?】
宋婼言遗憾地叹了口气,默默回答:“没有,我走在小老太太前面了。”
系统也不说话了。
三人一统安静了下来,殡仪馆附近荒无人烟,安静得像另一个次元。
突然,背后的告别厅内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就像人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的声音一样。
三人背后一僵。
宋婼言戳戳系统:“确定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灵异元素吗?”
系统瑟瑟发抖:【真没有啊!】
那就太吓人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下,默默起身,进屋抄家伙。
桑榆掂了掂笤帚,觉得很顺手。
谢明危抄起锅铲和菜刀。
宋婼言拿了个十字架,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哈利路亚,急急如律令,皇天在上受小女子一拜……”
桑榆无奈道:“你在干什么,这明显是屋里进贼了。”
她给奶奶手上戴了个金镯子来着。
死人的东西都偷,真是缺德带冒烟的。
桑榆脸色非常不好,抄起扫帚就警惕地走进去,回头低声说:“分头行动。”
谢明危眼神一凛,举起菜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明白。”
桑榆平静制止:“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分头行动。”
三人沟通了一下,分三路进去包抄。
桑榆从正门潜伏进去,谢明危绕后爬窗户,宋婼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告别厅内,大簇大簇菊花围绕着正中间的冰棺,奶奶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一个浑身酒气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把旁边一盆一盆的菊花扒开,探头往冰棺里看,嘴里吐出的话不看入耳。
“这老不死的终于死了,妈的,生那么多年病,把老子的钱都花完了,也不留点什么下来。”
“那桑榆也是个白眼狼,我他妈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多年她还不知道感恩,老子娘都死了也不告诉我,妈的,小/婊/子念书脑子念坏了,都不知道要收份子钱!”
男人骂骂咧咧地准备上手掏东西:“我记得老不死的有个金镯子还是金戒指,在哪来着?”
“反正人都死了用不上了,不如给我拿去花!”
桑榆听得浑身发抖,抄起扫帚就想上前往他后脑勺上敲!
没等她动作,房梁上突然吊下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
男人正准备伸手把金镯子撸下来,突然感觉脖子上痒痒的。
这触觉有点像是……女人的头发。
女人对他来说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女人的头发也是非常香的。
但是他妈的这玩意不能在殡仪馆里突然出现在他脖子上。
“卧槽他妈的什么玩意!!”他尖叫着退开一步,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去,然后爆发出更凄惨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黑夜的殡仪馆内,一个身穿寿衣的长发女人从上空倒吊下来,甚至还在随风飘荡,发出空灵的声音:“还我钱来——还我钱来——”
男人吓得屁滚尿流,瘫坐在地上往后挪动,哭喊道:“啊啊啊啊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欠你钱啊!!”
女鬼空灵的声音多了几分凄厉的讨债感:“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男人惊恐地呜咽:“呜呜呜女鬼大人,我真没干什么啊,虽然我酗酒家暴赌博□□,但我十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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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女儿换过尿布,我是一个好父亲啊!”
桑榆闻言,默默打开手机录音。
能录到他赌博的证据。
谢明危默默走向墙边,把中央空调又调低了几度。
不知为何,男人觉得周围突然变冷了,让他直打寒颤。
这是个怨气很大的厉鬼!
他斜着眼睛打量了几分,心头一跳,这发色,这声音……怎么这么像被他骗过的洗头小妹阿绿?!
听说阿绿被他骗了之后可是回老家上吊死了啊!
这是……这是找他索命来了!
男人开始咣咣磕头:“阿绿!阿绿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承诺给你的钱换成□□,我当时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赌博输太多,催债的人追得太紧了啊!要是我还不上钱就要被扔河里喂鱼了,你喜欢我,肯定不会忍心的对吧?”
他涕泗横流,狼狈又邋遢:“我……我马上就能拿我妈的金子去换钱,一换到我就还给你!饶了我吧!我还有女儿要养!”
“去你二大爷的吧!”桑榆一笤帚抽过去,“你可从来没养过我。”
桑栋被一笤帚抽懵了,看见来的人是谁,愣了一下后大怒:“你他妈的竟然敢抽我?我是你老子!”
另一边,谢明危把宋婼言从房梁上解救了下来,桑栋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举着巴掌就打过来:“敢装神弄鬼吓唬你老子?想死是不是!”
可是这一巴掌没打下去,谢明危面如寒霜,大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腕,扔回去,桑栋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他本想再揍,却见眼前的少年身高直逼一米九,单薄的衣服下肌肉起伏,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看起来能揍死两个他。
他立马后退一步,干巴巴地大喊:“哼!我大人不记小孩过,这次先放过你们,下次再找你们算账!”
说罢,他脚底抹油地跑了出去。
常年躲债的人的身手真不是盖的,三个人愣是没追上。
桑栋一路奸笑着跑出去,回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结果这一回头不要紧,只见门口摆放的花圈无风自动,两根支撑木棍跟两条腿一样啪嗒啪嗒地往前,追在了他后面。
桑栋心里有鬼,一看这情况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一脚摔进摆在外面晾晒的闲置冰棺。
冰棺骤然受力,咕噜噜地自己往下坡滚下去了,桑栋本想爬出来,冰棺突然一个颠簸,翻盖的棺材盖啪地一下把他拍回去,盖得严丝合缝。
三个人:“……”
宋婼言遥指冰棺:“怎么办啊,不会出事吧?”
谢明危有些遗憾地说:“不会,棺材盖没有盖死,可以从里面打开,这条路也不陡,顶多撞个脑震荡吧,死不了。”
“不是,我不关心这个,我是说我们把殡仪馆的棺材放生了,工作人员会让我们赔钱吗?”
“……”
殡仪馆没让他们赔钱,还再三道歉说自己安保做的不好,让三个小孩受惊吓了。
宋婼言点点头,心想确实,好多保安大爷都七老八十了,殡仪馆的老大爷也是,几个加起来能有三百多岁。
她问:“保安大爷呢?没见他人啊?”
工作人员:“啊,他前几天去世了,仪式还是我们做的,他躺的冰棺就是你们放生的那个。”
宋婼言肃然起敬:“那从某种角度来说保安大爷其实也帮我们抓住了小偷。”
生当做保安,死亦抓小偷,致敬。
工作人员:“啊哈哈哈……”有点地狱啊,不知道该不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