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喝茶的动作顿住：“听起来，大公那边似乎有些急切？”
她明面上问的是兰蒂斯，但实际上，勒梅和她都知道，这话里暗指的是居于皇宫之内的图坦蒙二世。
勒梅嘴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她点了点头：“所以，您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吗？”
爱丽丝沉吟片刻，将目光顺着旁边半开放的露台投向了教廷之外的某个方向，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还有四天，就是新年的第七天了吧？”
勒梅一愣，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茫然地应了声：“嗯，没错。”
“不过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那天是什么很特殊的日子吗？”
“算不上特殊，”爱丽丝收回目光，同她莞尔一笑，“只是在我的预感中，那会是一个教皇同意我出门的好日子。”
勒梅：“？”
爱丽丝笑而不语。
直到四天后，勒梅才搞明白那句谜语一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爱丽丝去和教皇请求，以探望劝慰前任圣女沙丽为借口，堂而皇之地在教皇派人掩护下离开了教廷。
当着教皇的面，爱丽丝是这样说的：
“神以光明创世，自第一缕曦晖洒落大地后又过七日，创世才得以完成。”她扯着光明教义里的记载忽悠道，“今天恰好是新年的第七日，我想，对沙丽圣女来说，今天应该是她心中最易产生偏激波动的一天，因此我有些放心不下。”
“请冕下允许我悄悄去看望一下她吧。”
末了，爱丽丝情真意切地恳求道。
教皇果然有些动容。
自从祭品丢失后，他这几天已经为着这件事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别说顾得上去关心沙丽的心理状态了，他甚至差点儿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
结果，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竟然有爱丽丝替他惦记着。
这怎么能不令教皇感到欣慰呢？
于是他很痛快地就同意了爱丽丝的请求，并且还在百忙之中分了两个心腹出来，护送着爱丽丝出了教廷，一路抵达沙丽、也是兽人带着孩子们藏匿地底的那处二层民宅。
临走前，爱丽丝特意在大礼拜堂内的圣坛下取了一小瓶供奉的精油，美其名曰“带给沙丽的新年礼物”。
但这瓶“新年礼物”在爱丽丝一进沙丽卧室的门时，便被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倾倒在了地板上，与此同时，一缕微弱的魔法火苗落到了这积起的一小滩精油表面，迅速将其蒸发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腾起的无形香气。
它带着圣坛前惯有的祭祀燃烧味道，配合着爱丽丝捏出的光元素幻像，几乎是在沙丽刚刚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便摄住了她的心神。
“神！是您吗？我的主……”前任圣女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强烈的痴迷之色，她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那道外表包裹着光元素、但内里却暗藏着催眠黑魔法的幻像走了过去。
爱丽丝往侧面让了让，一言不发地含笑看着沙丽拥上那道虚构的身影，然后立即在黑暗魔法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又被外面那一层扩散开的光元素包裹托举起来，漂浮在卧室中央的半空中，做起了和光明神相拥相恋的美梦。
看到沙丽嘴角挂起幸福的笑容，呼吸也变得延绵悠长，爱丽丝这才抬起脚步，走到了沙丽刚才坐着的床边上。
床头靠里侧的一处壁灯被按了进去，爱丽丝将睡在光元素包裹中的沙丽放在了床上，自己则转了个身，钻入床底无声露出的通道口。
里面是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一路盘旋向下，直直延伸到了哈娜他们藏身的地底下。
爱丽丝到的时候，大家正在吃饭。
孩子们排排坐，吃着柔软的白面包，喝着牛奶；而兽人们盘子里则装着大块半生不熟的牛肉，手边是小木桶那么大的杯装葡萄酒，一个个正大快朵颐，吃得连兽眸中的神色都变得清澈了许多。
见到爱丽丝过来，哈娜惊喜地站起身，又在看到她看着自己族人们胡吃海塞的模样后显得有些尴尬。
“那个，没想到这里的伙食意外地合我们的胃口……”
她局促地给了边上埋头苦吃的瓦伦达一肘子，高大威猛的狼人茫然抬头，血盆大口里还叼着一块牛排。
爱丽丝看到这一幕不禁失笑，忙对满脸通红的女首领道：“我只是没想到兰蒂斯家族会如此厚道，居然提供了这样不错的餐食。大家不必顾忌，尽情享用就好。”
哈娜面上的羞窘这才褪了一些，转而问起自己一开始见到爱丽丝时就想问的问题：“圣女，您怎么突然来了？是外面有什么变故吗？”
旁边还有个兽人为爱丽丝搬来了一个凳子，想让她坐下。爱丽丝下意识投去一眼，那兽人便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肩膀，但怯懦之间又总是忍不住又带着点向往地看向爱丽丝。
正是之前被她治疗后又当作人质挟持的那个年轻兽人奴隶，也就是哈娜的外甥。
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爱丽丝赶紧善解人意地收回了视线，但同时她也拒绝了兽人们招待自己坐下一起吃的盛情邀请。
“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来这边只是顺道看看你们好不好，大家不用管我，继续吃吧。”
然而，听了这话，哈娜却不肯放爱丽丝自己走。
她拽起自己的没出息外甥，这小子从听见爱丽丝要走便耷拉下了耳朵，哈娜看得好笑，只好亲自出马，坚持要带着外甥一起去送送爱丽丝。
爱丽丝推拒了几次，但实在拗不过倔强的女首领，便只好默许了他们俩一起跟到密道入口的要求。
三人一同走进了狭长曲折的密道，爱丽丝如第一次来时那样，召唤出几个光元素球用来照明，哈娜在一边不停说着这段时间他们在地底的状况，和初见时那充满冷酷野性的狼人首领形象大相径庭，她的外甥罗德则闷声不吭地跟在两人身后，老实地扮演一个随身跟宠。
爱丽丝听着听着便含笑瞥了眼他们两个，随后道：“看来，你们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
“除了不能外出以外，这样吃得饱、睡得好的日子是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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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娜感慨道，“所以，现在我们越来越相信您当初所允诺的那个未来了。”
那个未来……
爱丽丝因她的话想起了自己收服他们时所画的那个饼——一片异族与人类和谐共处的领地。
这个允诺，放在当下人类和异族两方以苍蓝森林为边界对峙提防的现状来看，更像是一个只存在于美好幻想中的泡泡，飘在高高的天空中给人望着，充满希望，却遥远而脆弱。
可现在，哈娜居然带着一副有些憧憬的表情，跟爱丽丝说“她相信”。
爱丽丝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望着前方隐约露出的密道入口，有些出神。
“到了。”哈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兽人女首领的脸上一派淳朴，顶着毛茸茸的耳朵提醒道，“祝您一切顺利。”
爱丽丝回过神，她望着面前两个兽人相似的幽绿狼眸，以及里头短短几天内就建立起来的亲近和信任之色，忽然笑了。
随后，她语气温和地道：“知道了，多谢你们。”
言罢，她便告别哈娜和罗德出了密道。
入口依旧由熟悉的老管家守着，爱丽丝跟着他一路进入公爵城堡，最终在三楼的书房中见到了整装待发的兰蒂斯大公。
为了进宫见皇帝，今天的威廉姆·兰蒂斯和新年前夜爱丽丝初见他时不同，一身金章绶带的公爵礼服衬得这位大公更具威势，浑身都透着一股百年权贵世家才能养出来的优雅贵气。
见到爱丽丝来了，他从书桌后站起来，目光扫过她为了掩人耳目出行而特意穿的一身低调教会素袍，觉得她这个样子进宫有些不够庄重。
但一旁的老管家却在此时微微躬身提醒道：“主人，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于是威廉姆·兰蒂斯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眉道：“走吧。”
说罢，他便拿起一支纯金狮头作柄的名贵黑橡木手杖，率先迈动步子往外走去。
爱丽丝装作没看出他对自己着装的微词，而是在他经过自己身旁时，面不改色地提起裙摆行了个礼，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刻着兰蒂斯家徽的豪华马车，兰蒂斯大公看着对面爱丽丝落座后才敢掀开兜帽的动作，淡声道：“遮遮掩掩，反而更引人注意。”
爱丽丝理了理脑后的兜帽，不卑不亢道：“那也总比被有心人直接看到教会圣女明晃晃地跟着您这位大公爵上了去皇宫的马车要好吧。”
闻言威廉姆·兰蒂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以为圣女大人胆子很大，不会在乎这些小的细节。”
爱丽丝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我只是在某些时候胆子大点罢了，平时的话，我可是最怕沾染上麻烦的。”
对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威廉姆·兰蒂斯不置可否。在马车轱辘转动前行的声音中，他假寐似的闭上了双眼：“随你去吧，一会儿见了陛下，希望你也能保持如此心态。”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未说出剩下的后半句：
反正身处在帝都这一滩浑水里，麻烦是迟早要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