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狸猫
    “温殊宁同你讲这个做什么?”姜满棠嘴角微抽,将黑白杂毛的兔子递给温姎,小姑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的鼻子,彼此都向后一缩,试探后温姎才谨慎细心的抱过,看得姜满棠一阵好笑。

    温时琢即将脱口的话停滞在唇边,虽然知晓姜满棠是在转移话题:“那时候我年纪小,兄长不肯带我进山,又见我好奇,只好同我讲一讲解馋。”

    温时琢想续上方才的话,却被姜满棠及时打断:“快进去,运气好捞了三条鲟鱼,一条鳊鱼,想着钱叔一家今儿诸多帮衬,就送了一条过去,一会将两条鲟鱼炖了,今天吃肉。”

    “另外这只野鸡,是想着明儿我和阿令去集市上卖了,这样有了进银心里会有个底,也能买些米面回来。”

    温时琢没意见,这些东西本就是她带回来的,看着她里外忙活打点,方才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今日晨时,二叔和二婶拿着分家过继的文书来,直接将他从阳间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原以为等着他的,是扑上来纠缠不休的厉鬼罗刹。

    却没想到,是神女垂目,渡化苦厄。

    后来想着即便日子过得不好也没什么,等他找个时间去县里务工,日子总会慢慢好过起来,如今却被这阵温柔的春风吹拂送上云霄。

    温令和温淳扒着篓子看鱼,温淳看着扇尾的鱼,跟着啪啪拍手,眼睛亮晶晶的,姜满棠发现这孩子颇有吃货的潜质,就拎着鲈鱼的鱼鳃,放在他的怀里,看起来就像个年画娃娃,一字一顿:“鲈鱼。”

    温淳弯着眉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在她开口时,突然间咧着笑,姜满棠知道这事不能急,见他仍然不开口,也没非逼着他说。

    但就在姜满棠转头看温令时,温淳怀里的鱼,在陡然间扇了下尾巴,温淳长期吃不饱,身体底子太弱,猝不及防被扇了一个屁蹲,直接跌坐在地,抱着怀里的鱼,神情呆滞。

    看得姜满棠也直接坐在地上,笑声朗朗,散在有些沉寂破败的屋内,就像是升起了炉火,温令本来的心思,全在他从没有见过的大鱼上,看得入神,耳边就传来了她的笑,声线有些脆,不令人烦躁,还扫清了心底的阴郁,他闻声转头,就看见温淳的情况,拍着腿弯腰也被逗笑了。

    两个人仰头张唇,笑得肆意,难得的是,两人都有着两颗微尖的虎牙,温淳正对着他们,又离得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抱着鱼跟着他们一起笑。

    这幅画面,给站在门边的温时琢都逗笑了,唇际轻勾着浅淡的笑意,蹲下身子,揽过摸兔子的温姎。

    温姎抬眸,看向他,梨涡漾漾。

    直到很多年以后,温时琢仍然记得那个午时,在长青村祖宅小屋的那个时刻。

    只不过温时琢转头,看见姜满棠满不在意的坐在地上,又觉得有些头痛。

    而后他又发现了什么,眨了眨眼,上前解开她衣摆尾端系着的扣,结果从里面乒哩乓啷地掉出一堆黑木头。

    温时琢捡起其中一块有些雏形的,看的时候凑近,便闻见一股轻微的木头香。

    “这是,千年的阴沉木么?”温时琢曾经在书中见过,说士族清贵都惯爱用此物。

    姜满棠眉尾轻扬,兴味十足,看向温时琢:“你觉得如何,这个品相可卖的上价钱?”

    “没询问过,但这东西应当是不便宜的,”温时琢摇了摇头,从前即便是兄长在时,家中也只能算得上勉强度日,不富足,这样的东西,不是他这样的人家能看的,看着阴沉木上面尤为细腻的纹理和分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宇微凝:“这个品相看起来极好,放到县里卖有些可惜,大概给不到应有的银子,若是碰上个不识货的……以为我们在招摇撞骗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乌木金贵,寻常百姓未必见过,自然也就未必认得。

    “南市那边有一家珍玩铺,也只有这么一家。”温时琢想了想,将温淳怀里的鱼接过来放进鱼篓里,拍着温淳身上的土,“一进县城左手边有一家收牲畜的摊子,大叔是个猎户,人厚道,摊面很干净,如果要将野鸡出掉可以去问问。”

    姜满棠点点头后,就去找了一把类似匕首的小刀,雕琢未完工的麒麟,她看了眼天色,想着应该能在孙婶她们来之前雕完,思绪渐熄,手上的动作既利落又迅速。

    姜满棠不常刻麒麟,也只有初学时候的练习小像,但可能因着她常刻凶兽,所以将麒麟踏云雕刻的威风凌厉,似制裁世间恶谷欠般的模样,直让人不敢造次。

    姜满棠最后将麒麟点睛刻画完,远比她想的用时更短,将木雕放在一旁,出去看了一眼砌墙的进度,就去了庖厨,洗去手上的木屑和灰尘,才掀开去山里前发的面团,食指在上面戳了戳,眼睛一亮,又宣又软。

    她上手揪了一块,提步走回屋里,裙摆在身后被她抬脚掀得乘风起,姜满棠给屋子里的四个孩子一人分了一块。

    温时琢不解的接过白面,抬眸时有些困惑。

    “拿着玩,阿琢,你带着他们,主要是不要放到嘴里,”她尾音未落,就见温淳用鼻尖顶着面团舔了一口,再抬头时,鼻子就染了白色面粉,姜满棠手掌盖在白面上,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温淳面前晃了晃,语调有点慢,特意让温淳看她的嘴型,“不可以。”

    温淳眨了眨眼,抱着面团,甜腻腻的笑。

    姜满棠将重点看顾的温淳,抱到温时琢的身侧时,他还没有回过神,一般人家的精米细盐都要数着吃,没人会像她一样,舍得拿给他们这样的小孩子玩。

    她回了庖厨,添水生火,把先前剩下的六个鸡蛋全打了,搅开后添水,上锅蒸,而后等着水开的功夫,将发得巨大面团,揉成一个个馒头,揉了二十来个才停下手,上了气后才将馒头围着蛋羹一圈摆开,盖上盖儿收尾。

    姜满棠拿着特意预留下来的面团回屋。

    跟着温家的四个崽子一起玩,她坐在温姎旁边,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教她捏兔子:“等捏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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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通风口,就可以永远保存下来,这就是你们的第一个手艺品。”

    温姎跟着姜满棠磕磕绊绊捏出了杂毛兔子,姜满棠在她完成的第一时间,就给了她无比坚定的夸赞,而后看着温令手中捏出盘旋的蛇,给了一些指点,譬如怎样将牙齿捏的更锋利,蛇头更凶狠。

    同样,也没有厚此薄彼,似夸赞般摸了摸温令的脑袋。

    而温淳在温时琢的帮助下,捏出了一条鲈鱼,十分相似,温时琢也学着姜满棠的样子夸赞温淳聪明,得了肯定,温淳的小脸一下子骄傲起来,欢喜的捧着朝姜满棠展示。

    姜满棠笑了笑,垂眸看向他,俯身用额头顶了下他的额头,一字一顿让他听清楚:“特别棒。”

    “让我瞧一瞧,我们阿琢捏了什么,”姜满棠将手压在他的头顶,探过身子,歪了歪头,温时琢耳根一红,捧着手中的物儿,语调有些轻的回应:“是狸猫。”

    因为姜满棠为他站在院子里据理力争时,被头顶朝阳照的瞳色发浅,后来窝在椅子上也懒洋洋的模样,很像是午后晒着太阳的猫儿。

    “猫儿啊,”姜满棠‘噗嗤’笑了,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东西,不太像一个万古权臣能捏出来的,委实是有很大反差,“狸奴似虎,琢哥儿心有鸿鹄。”

    温时琢一开始见她打趣的笑,那只在耳根的红就陡然扩展,从脖子爬上脸颊,后来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转而胸腔微震,唇际泄出轻笑,也没解释。

    一大四小将自己的手艺品放在窗边,姜满棠将自己的大兔子放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四个小小的奇珍异兽,颇像她以柔弱的身体为他们挡风遮雨。

    没一会,在姜满棠带着四个小的在庖厨处理鱼时,孙婶和文嫂带着已经做好还冒着热气的菜来了,姜满棠将手擦在衣服上,看得温时琢一阵蹙眉,他如今算是看出她到底有多么的不拘小节。

    明明从前衣摆沾上点灰尘便要换掉的性子,结果这才半天,这件衣裳就报废了。难不成就是因此,她才要勤换衣裳?

    免得剩不下一件完好的?

    “孙婶、文嫂嫂,”姜满棠笑着招呼,给二人倒了碗温水,“本来今天就够劳烦,怎的还带了菜来。”

    “自然是村里的习气,添灶的,我们又没在你这务工,哪里能白吃,”孙婶摆了摆手,文橙拍着钱穗的肩膀,让他打招呼,“婶婶好。”

    说着不算,还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个大礼。

    “在家里恨不得上树下田,到了你这儿反倒规矩。”文橙被他笑的不行,揽着她的胳膊,姜满棠也被钱穗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逗乐,这一套若是大人做来不伦不类,被小孩子学来却平添可爱,回头看着自家的崽,“跟穗哥儿一起到外面玩。”

    等着孩子都出去,孙婶看着一旁蒸好的馒头、蛋羹,案板上两条已经被姜满棠处理好的鱼,不由叹了口气:“我还没见过哪家帮着砌个墙,还要大鱼白面供着的,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