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淳原本抓着肉，努力用牙揪的动作一顿，歪头停了两息，捧着碗放到竹榻上，手在衣摆抹了两下，转身跑回厢房。
半晌，摸出姜满棠打磨的算盘，在半空晃了两下，指尖在上边扒拉：“算。”
昨儿晚上姜满棠带温姎去净身，温时琢教了他如何拨弄算盘珠。
姜满棠将视线落上去，赫然是一斤羊肉的总价，四十。
“北市那边小吃食不少，各个都顶得住饱，羊肉也不算便宜，定的银子高了一两根只能解个馋，无形之中就砍掉了不少的客，定的银子低了又不赚钱，”温时琢将羊肉排在泥炉上，用旁边的木盆净手拭干，“还要算上所用的时辰、劳力，来往盘缠，市税，即便是有银钱可赚，但得不偿失。”
小姑娘将胳膊交叠，搁在竹榻上，一只手举着肉串，脸颊贴在手臂上，听完一整个愁眉苦脸：“赚钱好难。”
“阿姐好辛苦，姎姎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温令重重的点头，眼下的日子，真是好到他从前都不敢去想。
“辛苦姐姐。”温淳偏头，用擦干净的小手，拍了拍姜满棠，咬字清晰。
姜满棠没打扰四兄妹发散的思绪，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瞧着：“眼见着天要冷下来，起早贪黑的折腾人受不住，等这冬过去，若是还想出摊，可以用胡饼卷肉，这样成本低也能吃饱。”
“胡饼卷肉。”声音稚嫩，却很是连贯。
几人的视线放过去，却见温淳好似是无意识地学着话，正努力的抓着肉往唇边递。
温时琢指尖捏着川椒，撒了两串，翻烤两下后递给姜满棠。
温令眨了眨眼，吞咽着口水：“二哥，给我也来点椒嘛！”
温时琢指尖一顿，用手上余留的川椒粉意思了一下，才递给他。
姜满棠拿着刚熟的，替换下温姎手中的空竹签。
“阿姐，”温令眯着眼，享受带着点辛辣味的肉块，不知想到了什么，“你可以教我做木剑么？”
她抬了下眉，知道温令不会无缘无故的发文，也大概晓得他的因由，勾着笑：“怎么想着做木剑，不喜欢我送你那把？”
温令当即摇头，又点头，还有些迟疑：“我喜欢啊，我超超超喜欢，但是……阿铜和穗哥儿没有，我想给他们也做一个。”
“给小友的，是要亲自上手更有意义，不过会有点累，是可以坚持的么？”姜满棠弯着眉目，先是给了温令肯定，再是说清其中的麻烦和辛苦。
而后，告诉他决定开始就要坚持。
温令没有犹豫地点头：“早功我都能坚持下来，这个也可以的！”
姜满棠让温令亲自选了两块黄檀木，帮他砍下来，然后让他握着蔑刀劈下大致的形状。
她抓着他的手腕，用石子在上面描摹出形状，让温令劈掉过多的木料后，给他拿了些木贼草打磨。
温令神情认真，抿着唇，好似在排兵布阵一样，包着的手一拉一回间，都极其仔细。
姜满棠瞧了两眼，见他的手指没有裸露在外，才回眸端看那把檀香扇。
她把扇骨排列展平，神情有些空，良久才揪到了脑海中线团的尾巴。
指尖勾起桌上的刻刀，开始在扇面上錾刻。
那片扇骨上雕刻着画阁朱楼，仔细辨认还有人身。等经手的扇骨排列开来，才让人瞧出模样。
竟是市井小巷。
上面的摊贩活灵活现，竟和南北两市的铺子摊子奇迹般地重合。
温时琢在两人的对侧，时而抬眸瞧上一眼，这一瞧去，都不由为之震惊。
他原以为他的那把扇子，已然是空前绝后，可没想到阿姐的镂刻竟能如此写实。
放眼便是一个城池的风土。
姜满棠扯出一根木贼草，打磨上面细微的不足和倒刺，在上方用宽长的木条连接。
下方钻了圆孔，对榫敲入。
“阿姐，”温令举着一个初见雏形的木剑，到姜满棠的眼前，“如何如何！”
姜满棠拿在手中掂了掂，而后对着无人的方向，手腕翻转，自然而然地挽了个剑花：“很顺手！”
温令的眼眸像是吞进了泉水，碧波荡漾：“阿姐刚才的招式可以教我吗？很好看！”
“当然行，只不过不是现在，等站桩练一段时日，下盘稳一些，就教你和阿琢一起学。”姜满棠合拢扇面，绑上布条。
闻言，温时琢垂眸，唇角上扬得浅淡，几乎寻不见一点痕迹。
久未翻动的书页，才不经意的拂动过去，动作轻缓，白皙修长的指尖落在书页的中线上，向下不自觉滑动，像是有清风相助。
她把明儿要给九松斋的东西，一齐放入背篓中。
也开始拿着一小块木头磨着，是昨儿答应給温姎的弹弓。
姜满棠把上次制古琴时，余下的蚕丝拿出来，绑在弹弓的两端。
随手在地面捡了颗石子，抛向半空，落回掌心，而后被抵在弹弓弦上拉满。
她阖着一只眼，朱唇轻抿，偏头的顷刻，石子破空而出。
一只麻雀呱呱坠地！
正在和古琴、九连环磨合的温姎和温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坠地声吓了一跳。
而桌边目睹全程的温时琢和温令，将方才不由屏住，生怕惊了鸟雀的气息，悠长的吐出。
温姎回眸，便见姜满棠举着弹弓朝着她摇了摇：“姎姎，来。”
温姎拍落裙摆的灰尘，起身朝着姜满棠提步，脚下轻快生风：“阿姐，这是给我的嘛？”
“嗯，昨儿应了你的。”姜满棠把弹弓放到小姑娘的手中，把圆润的石子抵在上面，“拽住它，用力向后扯。”
“闭上一只眼眸，贴近石子，”姜满棠调整她的姿势，朝天空中瞧了一眼，“松手。”
小姑娘的力道轻，没有发出劈空飞掷响儿。
但却影响成效，转眼，麻雀落地。
温姎眨巴着眼眸，动作滞缓，像是没反应过来，反倒是温令，放下手中已见雏形的短剑，最先蹦下木凳。
振臂高呼：“哇，姎姎！”
“可以烤家雀儿吃了！”扑着将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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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拉着人蹦跳着转圈。
温姎被她手把手带着打了几次，就很适应了。
姜满棠应了温令的建议，当真把打下来的几只麻雀，给烤了，还扔了几个洋芋进灶堂煨着。
她想着搭窑的事，毕竟她先前也没烧过炭，总得试个几次：“阿琢，你可知道罗家的红砖是如何卖的？”
温时琢还未言语，反倒是温令，一听见罗家，就已经蹦起来举着手，却没开口。
等两人的视线落过去，才有几分羞涩的垂了眸：“罗伯伯家很少收铜板，村子里的人要用砖，都是收东西，用的多就是几斤猪肉，用的少就是鸡蛋或者土豆菘菜都行。”
“下青村没有窑口，来罗伯伯这儿买砖块才会收铜板，”温令偏头想了一下，报出自己从罗铜那听来的数，“十块砖一个铜板。”
“十块砖一个铜板？”姜满棠眉宇微凝，北方不似江南之地的银票铜板更盛行市井，百姓集市上以物换物也多余以铜板购物。
虽然姜满棠不知道一块砖的市价，但也知道这是赔本的买卖。
“罗伯为人老实，又不善言辞，不然村子里也不会有传言，”温时琢给她倒了杯花茶，才合上书页，“何况村子里不只有一家窑口，周家婶子好拉帮结派，嘴上又能说会道，纵然后来大家回过味，东西没问题，也不会再找回去计较。”
也就是人前漂亮话，事毕人鬼莫问。
“是哇是哇！上次那个周老婆子还说教阿姐！我可记得她了，那个词……对，刻薄！”温令鼓着脸蛋，有点不高兴，“上次我瞧她，阿姐还不让。”
温时琢抬眉，约莫也知道温令口中的瞧，未必跟事实的一般。
温姎也捂着唇，毫不避讳地揭短：“二哥怕是跟斗鸡一样的瞧吧！”
温令一噎，嚅嗫半晌没发出音。
姜满棠想着瓦罐里的五花和牛腱子，都不太好拿出手。
就从缸里捞出仅剩的一条鱼和瓦罐里那两斤的五花都偎进竹篓中。
温时琢在院子里烤了六串羊肋肉串，拿进庖厨用干净的布包上：“阿姐，把这个也带着吧。”
她弯眉，温时琢周到，姜满棠自然乐意见得，心下油然而生的自豪，于是点头：“再倒一小罐羊奶吧。”
“好。”罗铜那孩子黑瘦黑瘦的，打眼看着健康，实则身上没几两肉。
温时琢倒了一瓦罐的羊奶，拿碗倒扣在上面，用布和绳子扎紧。
“阿姐！我可以一起吗！”温令迈着步伐冲入庖厨，手中拎着那边角打磨得圆滑的短剑。
“可以。”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更何况那物件正被他拿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温时琢的视线落在那柄短剑上，半晌抬眸：“阿令可要在上面落名讳？”
他是想到，阿姐在给他们的物件上，都落了他们的名字。
姜满棠不由看了一眼他，而后长睫低垂，可唇边却缓缓勾起，让清绝的容色，染上了慵懒秾丽。
“名、讳，”温令歪头思索，有些不解，“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