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祸水东去
    蓝荷到场,没有先理会与冼清尘面面相觑的楚回舟,而是大力将地上的红发青年拖起来,揪着他的头发开骂。

    “都说了不要你去管,我就是伤心一阵!怎么这么幼稚!你又打不过人家!现在被人家完虐了知道没面子了!”

    她身边的高个青年来劝:“小师妹,回去再说罢!二师弟头脑简单,如今踢了铁板也就老实了……”说罢,他转身朝楚回舟二人掬了一礼:“回舟兄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原来他们是师兄妹关系,高个青年最为年长,名叫蓝荞,作斯文打扮,与楚回舟认识一段时日了,刚才的红发傻帽叫蓝杞,是刚从其他地方来,听说最亲的小师妹被男人玩弄了感情,怒发冲冠不问青红皂白前来讨说法。

    “诶哟,你们几个小混蛋!”抄起棍棒来打他们是他们的师父苦真,难为他一大把年纪还要追撵着人过来给冼清尘赔不是。

    冼清尘与他们是第一次见,消了气,便也客气地请他们进客栈吃饭。

    “不行不行!一定得我请!这次是我徒弟惹了麻烦,青蝉老弟莫要推拒!”苦真一脸社交悍匪的模样,老当益壮,抢过茶单开始捋着胡须点单。

    冼清尘不和他抢,淡定地整理衣袖,风轻云淡:“好。”

    苦真胡子略抖,但是赔礼就要有赔礼的态度,于是点上了那壶最贵的绿茶。

    “这件事起因还是我家娃娃不懂事,蓝荷蓝杞,给人家道个歉!”

    蓝荷也是没想到一件少女怀春心事能闹到这个程度,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对楚回舟和冼清尘道:“对不起,对不起青蝉师父,连累你了。”

    蓝杞脑门上的包还立着,依旧傲气道:“对不起了哥们!但是哥们你真强啊!不愧是听云宗的!”

    苦真耳朵一竖:“原来是听云宗出来的,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楚回舟疏离道:“谬赞。”

    “不知青蝉师父师承听云宗哪一位师尊门下啊?我改日好去拜访。”

    冼清尘不慌不忙地笑眯眯打了个哑谜:“怎么能让您老人家来拜访我呢?自然是我来,我师尊神龙不见尾的,也是放养我才叫我在外头自己修行。”

    散养的天才更是天才,楚回舟满是崇敬,搭腔道:“我与师父在西南边岭相识,是一路北上过来的。”

    蓝荞与他打趣:“先前只说回舟兄弟相貌不凡,没想到年纪轻轻修为如此厉害,还要多谢先前你没有与我比试,否则我也要贻笑大方了。”

    楚回舟很给冼清尘面子:“我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

    “啊,没有没有,是他自己聪明。”

    冼清尘揉了揉眼睛。

    他的眼睛还红肿着,不知那烟雾弹里有什么东西,估摸着是过敏起了疹,抹了苦真的药也不管用,叫蓝杞很战战兢兢,他总觉得对面的楚回舟随时随地都能将他打个半死。

    他于是赶紧调转话题,将话头引到了另一件要紧事上:“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来请师父去一趟隔壁的阊鹿城,城中发了一种病症,也不像是瘟疫,各路弟子都查不出缘由,想请师父去看看是不是什么毒。”

    原来苦真师父在制毒制药这块很有学识。

    他看看给冼清尘夹菜中的楚回舟,憋了口气又道:“楚兄弟与青蝉师父如此世间高手,想来也不会见死不救,能不能一起上路哇?”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给蓝荷,遭到蓝荷一记愤愤瞪眼“要你多嘴”。

    蓝杞挤回去“还不是为了给你创造机会”。

    楚回舟抬眼过来,蓝杞瞬间觉得压力山大:“这个……不去也是可以的,我就是问问。”

    他方有难,修道之人自然义不容辞,可楚回舟不愿让自己被撮合,不想与他们一起上路,不料冼清尘支着下巴点点头:“可以。”

    他其实是无聊了,生活风平浪静,是时候给自己找点乐子。可楚回舟显然会错了意,一时爱恨交织,恨他不懂,恨他要撮合他与别人,故意混了一颗花椒在肉片里。

    冼清尘毫无防备,花椒在舌尖炸开,变成冲击强烈的烟花,一齐炸到了嗓子眼儿:“嘶哈——”

    “师父。”楚回舟递来茶。

    冼清尘紧闭双目灌下去,纵有清茶相助,还是觉得舌尖发麻。眼睛也痛舌头也麻,一顿饭就这么吃得不太舒适。

    晚上楚回舟找来冰块儿敷在他眼睛周围,他懒洋洋地不爱动弹,楚回舟就给他按穴位,才胀胀的有所缓解。

    察觉到底下人的呼吸稍缓,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楚回舟动作渐缓,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放肆打量他面庞。

    冼清尘头发半束,发尾如溪流般淌入衣襟里。因着是夏日,他的衣襟口子没有扣严,露出一片修长光洁的脖颈,黑与白的纠缠不休,就像是融在玉石里的云纹肌理。

    楚回舟想到那颗花椒,面无表情,心跳如鼓擂地用手指分开他的双唇。

    他牙关并未合拢,可以看得见一截红艳的舌尖,红如朱砂,不知是不是花椒的缘故……

    楚回舟不敢再看,强装镇定地起身离开,走进自己房中看到铜镜后才发现自己的耳根也同那片朱砂一般无二的红了。

    他用被子蒙住头,默念了百八十遍清心诀,将自己捆出一身汗来才算好。

    出发去阊鹿城的日子是个好天。只是出行方式不太美妙,几人轻功飞飞走走了一阵,遇到泥石流封路,更有洪水滔滔从东面来。苦真是个腿脚一般的老人家,只好改道拐弯,拐进绕远一点的平地小路。

    事实证明,路没人走是有原因的。

    蓝杞与师兄妹插科打诨中,一个趔趄又一次光荣牺牲,头朝下跌到地上,竟是整个头陷在地里,拔也拔不出来,双脚朝天在空中乱蹬。

    “不好!是沼泽地!”蓝荷率先冲下去,站在险险坚实的土地上,双手抱住不断挣扎的蓝杞的腰,力拔山兮气盖世。

    苦真由蓝荞扶着已是两腿战战,见此情景忙道:“别拔别拔!越拔越深!”

    不能拔,那只好挖咯。

    几人于是吭哧吭哧,用剑,用手,终于刨出一个坑,沼泽冒了几个泡,发出噗噜噗噜的吞吐声,将半死不活的蓝杞吐出来。

    “呸呸呸!握草!”蓝杞抹了一把满头的污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以为我要死了!”

    擦开眼睛上附着的泥巴,就见众人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的小师妹更是躲得远远的,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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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苦真与大师兄身后瞳孔地震。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像见了鬼一样!”

    随即,他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惊恐尖叫。

    原因是,楚回舟怜悯地上前一步,抬起剑尖,把挂在他头发上的一个圆滚滚湿漉漉的东西挑掉了。

    圆滚滚湿漉漉,还坠着一团水草。它在地上翻了个面,泥巴掉了一些,露出两个椭圆形的孔洞和一排七零八落的牙齿。

    是个半腐的人脑袋无疑!

    而这脑袋刚才挂在他头上!

    蓝杞魂魄冲出天灵盖,浑身颤抖,弱弱地发出一句:“我槽……”

    “哎哎哎师弟晕过去了!师父快拿药!”

    在混乱场面中,冼清尘最为胆大,蹲下身拿树枝拨了一下那颗头,臭气熏天,与沼泽原本就萦绕的腐朽气味融为一体。那两颗空洞深邃的眼睛圆溜溜仰望天空,似在诉说着生前的不甘。

    一道阴影挡住了它空洞的视线,楚回舟蹲在他身边:“师父发现了什么?”

    不料冼清尘震惊地瞥他一眼,忽然甩下树枝飞出两三丈开外,对着树林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

    ……活过来了。

    楚回舟是怎么在这么窒息的味道里还能如常说话的?恐怖如斯!

    只发现了一颗头颅,焉有没有其他肢体的道理?他们心有余悸,是绝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大摇大摆地飞了。数百步走得如临深渊,屏气凝神,终于走出了这片恐怖的沼泽。

    可怜蓝杞倒霉,顶着臭气逼人的泥巴走了半日,才找到一片干净点的小河,一个猛子扎下去,但因为有心理阴影,他不敢往水里探,洗去了污泥便出来。

    只是他们这一路往阊鹿城越走越近,看到的尸体就越多,再有阴影渐渐也就被迫习惯了。

    一具具,好一些的由白布掩盖,被放在推车上运出城送入祖坟,差一点的连掩体的东西都没有,失去了身为人的尊严,只能由人就近挖坑烧了,同每一座瘟疫横行的死城一样,浓烟四起,人面仓皇。

    楚回舟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众生相,紧闭了双唇发不出一言。

    几人被引至城中,多聚集的是还无事的百姓和前来调查的仙门修士,各个神情肃穆,气氛压抑犹如黑云罩顶。

    “苦真师父!”叫人的是一位灰袍子老修士,风尘仆仆殚精竭虑了许多天的模样,“可把你给盼来了!”

    他这一说话,让周围的修士都将目光看了过来,许多门派都有,大多都是符修药修,冼清尘仔细环顾一圈,松了口气,听云宗的人没来。

    也是啦,听云宗算是剑宗,这里没有妖怪,他们也没有必要淌这趟浑水,还是把舞台交给专业对口的人更识时务。

    何况大人物轻易不出宗门,来这里的都是些寻常弟子。

    一番寒暄听下来,冼清尘对深藏不露的苦真师父有了新的印象,原是位药修大佬。可看三个徒弟一个赛一个的纯真无邪,毫无城府的年轻,叽叽喳喳的聒噪难缠,他默默与楚回舟做对比,觉得甚是欣慰甚至有面。

    吾家有徒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至于什么时候能被识,冼清尘很久没有想过这种触霉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