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恨之所及
    无极扇原来不长这样。

    许多年前,它只是一柄朴素的小扇,冼清尘自己磨的料子,光磨去扇骨上的木刺就花了好一番功夫。

    彼时他十岁,拿着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在扇面上画什么东西,阿辛提议说,可以看到什么就画什么。

    什么最简单?

    冼清尘抬头往天上看,自然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最简单,于是他大笔一挥,日月凌空——简单线条版。

    阿辛见此,在他的日月下添了几笔做山川,阿姐则画了几个小人。

    冼清尘自小就无比珍爱有意义的东西,这把经手过他最喜欢的两个人的小扇,从那以后就好好收着,直到逃亡时被翻出来,一直跟着进了不二宗。

    这是属于无极扇碎片式的记忆,黑影白光交替笼罩。

    楚回舟跟着无极扇,亲眼看见了冼清尘第一次杀人的样子。

    他匍匐缩在黑夜的阴影里,身上被打出来的红肿还未变成淤青,嘴角渗血,死死抱住自己的一件褴褛衣裳。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有了老人才有的绝望暮气。

    他听见有人商议说要将他卖去青楼做男妓,明码标价的好皮相。

    冼清尘从前清澈明亮的眼睛现在只有麻木,如同死鱼翻出来的白眼,只是一个劲的流泪。

    光是看着,楚回舟就觉得要疯了。

    如此炼狱般的景象落在他的师父身上,却已经是过去,楚回舟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粗鲁的恶徒过来检查他脸上的淤青,冼清尘突然发狠奋起,一口咬住他的小指。

    伴随着沉闷的踢打声,他被抻到地上,几双肮脏的脚踩打在年幼的身体上,将裸露在外的皮肉碾成青色红色。

    冼清尘没有叫一声。

    楚回舟不堪忍受,他惊怒地提剑杀入那些该死之人的身体,可什么都没有改变,仙人也无力扭转时间。

    他只能跪在冼清尘身边,试图去抱起他,痛哭着喊师父。

    月夜来临。

    听见酒醉鼾声,冼清尘支着红肿的脚踝默默爬起来,从屋里到屋外,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因身体的疼痛走了许久。

    他拿了杀鱼刀进来,目光痛恨又疯狂,眼泪不住地流。

    楚回舟与他一起恨,甚至在他身边,帮着握起了刀。

    杀得好!

    冼清尘的手非常稳,一刀又一刀,鲜血溅出三尺,楚回舟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这些屈辱,冼清尘怎么会告诉他?

    再来一辈子,冼清尘都不会告诉他。

    小扇随后跟着冼清尘进了不二宗,这里都是用来被当作炉鼎的孩子,用秘药灌出来的身体,待年长一些,就要送去给魔头享用,而后灵力枯竭而死。

    无极扇没有亲眼见到,但每每冼清尘被送回来,都已经虚脱,身体却在特制的药物作用下更加敏感,常常要割破自己的掌心放血才忍过去。

    冼清尘有一次摔碎了瓷杯,锋利的瓷片举到脸上,愣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而后再举到喉间,有血砸下来,落在扇面上。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瓷片,匆忙将血迹擦拭干净。

    他已经不再哭了。

    楚回舟却忍不住地哭。

    他都干了些什么,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他也差点逼冼清尘做了恶心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冼清尘年纪到了,被送去面见宗主。他回来时肩上两道狰狞的鞭伤,却是带着从未有过的畅快笑容。

    他举着扇子自言自语:“我答应老魔头把我的聚灵丹心给他,否则自毁丹心,只是要给我时间。你看,这两道鞭子就是死契。我可以的,我会为你们报仇的,等着我……”

    这往后,日子天旋地转,小扇被送去重新淬炼,抽去原有的扇骨,换上新的灵骨,成了银日无极扇。

    可不管扇面与扇骨如何变,这柄小扇跟着冼清尘一路走来,早就已经与他一体同心,只要稍一锻造,立刻可以成为仇恨之血淋出来的最锋利的灵器。

    无极扇随着冼清尘杀人,从痛苦到麻木,唯有饮下鲜血才能够让扇子的愤怒平息。

    巨大的仇恨犹如一团血海朝楚回舟涌过来,他被推出幻境,仙力损耗过大,转头吐出一口血沫。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以冼清尘这么恨越河君。

    正道之人站在道德高点痛斥冼清尘错,可他们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怎么有资格评判他?

    原初的错不在他,他最终走上这条路,是这世道逼他走上绝路。

    他也成了这世道的帮凶。

    楚回舟大悲,他不该那样说冼清尘的,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感到痛苦,身体里的灵魂像是被分成两半,一半站在公理,说冼清尘杀了这么多人,做法极端就是错了。一半又归于私情,他觉得冼清尘没有做错,世人待他不公,他何必要善待世人?

    情之一字最无解。

    识海中的白荷燃起大火。

    楚回舟运起仙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冼清尘已经死了,他的私情已经没有用处。

    杀人偿命,越河君杀了冼家,冼清尘杀了他们,又害了青云山庄,最后被他杀死。

    这是一轮完满的因果,命运算计得十分精准。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是天命主宰下的蝼蚁,只有楚回舟有幸跳出,得以明白这一切的前缘后果。

    仙光自荷池中盛放,大火烬灭,从灰烬中又诞生新的花朵,某种力量孕育其中,轻盈的仙风荡涤周身,荷花花叶结出琉璃般的光质。

    琉璃脆弱——

    这又是一次修为的坎。

    若楚回舟能够想通,这些琉璃状的荷花便会由此塑上金身,从此真正有了不破不灭心境,不为外物所累,真正仙寿恒长。

    若他想不通,这些荷花便从此寂灭,他的识海尽毁,从此堕仙,或从头来过,或坠为魔物。

    只需要长久的时间来验证结果。

    可是他的执念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连具尸首也没有,他又该怎么悟。

    楚回舟再次回到自己的识海,他渴望着心魔再次出现,又怕他再次出现。

    识海里的雪风愈发肆虐,从远处的群山刮过来,寒翎剑铮铮于飞雪中,在他周身演遍曾经的一招一式。

    剑影乱,心也乱。

    -

    初春天气晴和,冼清尘哼着自己随意乱想的小调,马蹄哒哒没在草叶间,群蝶嘻舞。

    他这几日得空,重新开始修习起灵脉,一回生二回熟,没想到新身体对于灵气的吸收还挺自如,说不定这回真的有望做一个潇洒剑客。

    又是渡船又是快马,紧走慢走,终于叫他到了江南陈栀的老家,慈阴城。

    一条慈河分割南北,慈阴正是在河的北面。

    他牵着马,逢人就问认不认识陈家,那个卖胭脂水粉的陈家。

    陈栀的易容术一半是家传,早年里陈家长辈靠易容在仙门中占得了一定身份,可后来退隐慈阴,就开了一家胭脂铺。据陈栀所说,小辈中没有一个易容学得他一样好的。

    冼清尘被指着来到一户三进宅院前,院门上锃亮的陈字可见陈家的生意做得不差,已是赚的盆满钵满。

    陈家人来往都如常,现任陈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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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当初赶陈栀走的叔叔。

    也是奇怪,陈栀早前提起陈家要多恨有多恨,恶亲抢了他的家产让他沦落至那个地步,可他有了报复回去的能力,离开了不二宗,却没有做出报复的行径。

    冼清尘只想看一眼陈栀会不会藏在里面,不想大张旗鼓。

    听人说陈家院子东边住着的是个痴傻的小子,他找到东边矮墙,悄默声翻了进去。

    果然是个不受看重的痴傻儿,没几个仆役护卫,正坐在廊下啃苹果。

    冼清尘最近修得了一点灵力,运气提神,在各个屋顶上飞檐走壁过去,没找着身形像陈栀的人,无奈,他只好在墙角留了一个不二宗自己人看得懂的印记,希望陈栀要是能看见可以去东边赏月楼找他。

    出去时还是走的东院。

    冼清尘从房顶跳下来,猫儿般没有出声,脚踩着墙下石块就要翻出去。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同样小心翼翼的声音:“哥哥,你是谁啊?”

    冼清尘转过身去,见那痴傻儿手里握一串糖葫芦,睁着懵懂的眼睛看自己。

    “我迷了路,不小心闯进来的。”冼清尘笑如春风,从袖中拿出一块花生糖引诱他。

    小孩受宠若惊地接过糖果,直接拆了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好甜。哥哥,你怎么也迷路了?你不要走这里,你走大门吧。”

    冼清尘注意力全在那个“也”字上:“之前也有人进来过?”

    小孩嚼着糖点点头:“是个很好看的哥哥,给我带了很多吃的来呢。”

    “那他可有告诉你他叫什么?”

    他摇头:“他让我把一封信给爷爷。”

    “你知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他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他的手往自己房间里跑。

    然后从自己床底下捡出了那封信:“我忘记了。”

    冼清尘哭笑不得,哪知道陈栀是什么时候来的,要是他今日没碰见这小孩,这封信估计就永远躺在这床底下了。

    抖开信件,字迹俨然熟悉,不过内容不是冼清尘原本以为的那样。

    “冤冤相报总有时,原本想杀你全家,可突然觉得没意思,等我有了兴致再来。老匹夫,你——”

    以下省略百字咒骂,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被骂者看了怕是要仰天长飙一口凌霄血。

    最后一个落款:陈栀。

    冼清尘看了许久,通读两遍,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将眼泪也笑出来。

    他心中说不出的畅快,陈栀在骂人方面着实是个人才。

    “我去,我去送!”他摸摸小孩的脑袋,自行飞上主屋屋顶,拨开一块瓦片,将信扔了进去。

    冼清尘坐在房顶等了一会儿,听到下面走动声,而后陡然爆发出惊天震地的咳嗽,老头颤颤巍巍地抖着嗓子:“他还活着!孽畜!孽畜!”

    老妇:“啊!是他,他竟然没死——老爷——别吓我我啊老爷!”

    听得底下乱做一团,冼清尘轻飘飘飞出了院子。

    冼清尘清楚他,这次不杀,以后也不会再杀,只是使个诡计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冼清尘怅然失笑,因为他没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路,他比他豁达得多。

    当陈栀看见那个傻傻的小孩,或许是想,没了血脉相连的家人,这傻小孩连做乞丐都不会做。

    冼清尘回到赏月楼,谁料时运不济,当头遇上了一个头戴羽毛玉冠的明黄色人物。

    赫连仪揉揉眼睛,见鬼:“我靠——”

    冼清尘作出一个眼歪嘴斜的鬼脸,粗声粗气如庄稼大汉:“你谁啊?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