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落荒而逃
    小孩名叫阿吉,年纪五岁不能再多。

    那么就有了一个严峻的发人深思的问题。

    当年他们都看着冼清尘身首异处的,请问他是怎么还魂过来,与人结合生下孩子的?

    还是说,这孩子是用别的什么手段降生的?

    讳莫如深之中,还是尘云子打破了僵局,说出了那个大家都不敢开口的猜想:“冼清尘,真的没死?”

    他是看着楚回舟问的。

    自从楚回舟飞升之后,每每听云宗议事,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将首座留给他,已是将他当成了当之无愧的宗门之首,尘云子也要让贤。

    此时玉阶之上,从来理性的楚回舟有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第一次直白的情绪。

    他抱剑而立,漆烟墨般的眼瞳倒映台下众人,眼底挥不去的阴霾。

    “他死了!他绝不可能有孩子。”

    右侧,赫连仪拢袖侧目,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他,心里头拔拔凉。

    不但隐瞒,还这样强调,这样有怒意,真的就要证实他荒唐的猜测了。

    楚回舟在感情上不能说离经叛道,只能说闻所未闻。

    下下签。

    楚回舟目光严峻,脸色白得吓人,赫连仪从他紧蹙的额头上看到四个深深的大字——行差踏错。

    失足青年!

    失足青年猛的一扫他,赫连仪赶忙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不作声。

    尘云子用他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火眼金睛仔细盯着楚回舟,质问:“楚回舟,你当时在洞中,还有谁在?”

    楚回舟沉着嘴角直视过去:“只我一人。”

    “你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

    他步下殿阶,满身的疲惫风尘,脖子上的伤口也没有来得及处理,仙力大损后没有多余的气力去修补,让这一圈伤口青红,裂着皮肉。

    赫连仪情不自禁想跟上安慰,只瞅见楚回舟侧开众人的脸上满脸写着不耐,从没见光风霁月的楚仙尊楚回舟有那么阴鸷的脸色,他心头咯噔,停住了脚步。

    这么一停,就让楚回舟只身出了琉璃殿,一个错眼的功夫就不见影踪。

    众人面面相觑,赫连仪借口想溜,可怜被尘云子唤住。

    “赫连公子,你当时与他一起,你说,可还见到什么人没有?”

    赫连仪装的煞有介事,眨眨单纯的眼睛,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哇,我就与楚回舟一起进去的,没看见里面还有人,只有许多蜘蛛妖。”

    赫连仪说完就溜了。

    殿内诸人又借冼清尘究竟死没死这件事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大多持保守态度,伏鹭哧一声道:“焉知不是那魔头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假死?”

    比之二十年前,他们都苍老不少,两鬓斑白不说,体内灵力也运转迟缓了,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那种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此界千百年来只出了一个楚回舟,就这一个楚回舟,还偏偏与魔头纠缠在一起。

    伏鹭嫉恶如仇,只感恨铁不成钢。

    他问尘云子:“你的徒弟,你怎能不知道他说没说谎?”

    尘云子郁闷道:“这孩子心思重,但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还是分得清的,只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岔子?”一旁茯苓不解问。

    尘云子哀哀叹口气:“无情剑法,无情之道,就怕他毁了所修之道。”

    “怎么可能!”

    “他修筑得快,尚且未经世事磋磨,一旦破了,便如堤溃洪灌,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解其中道理。都已成仙,还能怎么破?就算与魔头有纠缠,当初也已经一剑斩断,再无牵扯了。

    不管怎么样,也不管魔头人死没死,搜捕令还是要发下去。

    又说北境前不久又发生一次地动,高峰上的雪崩下来,将早年修的通天桥砸毁一座。

    伏鹭沉吟道:“不用去管了。先前派弟子修筑是因力求仙道有路可走,现在楚回舟这个例子就在眼前,也就不用去做这些费劲的事了。”

    他想起一茬重要的事:“当年从民间征集的人手,可都妥善送归了?”

    底下有弟子出列:“师尊忘了?二十年前向您报过一次,所有从民间调来的人手都在三年之内送归,允诺的钱财也一并送上。”

    伏鹭点点头:“这便好。我们修仙人为的是万民之道,保四海无虞,妖魔不扰。不好给普通百姓添太多麻烦。”

    那弟子点头称是。

    商量来商量去,那从魔窟里找回来的小孩阿吉,就先留在听云宗。

    他年纪小,除了出生存疑,也的确无辜,不好拿他怎么样,只是借他的存在昭告天下,姓冼的那个魔头或许尚躲藏在人世。

    阿吉就被安置一处偏峰上的小楼,这里多年没有人居住,陈设都已经陈旧了,没有其他地方的贵气精巧。

    他被带来这种陌生的地方关起来,心中害怕忐忑,扑在床上哭了好一阵,实在哭累,不知不觉睡着。

    再醒来,朦胧见周围昏暗,唯有一点灯影打在自己脚边,阿吉吓了一跳。

    来人就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灯影中的目光直勾勾的,夹杂某种他看不明白也看不真切的情绪,将这人浑然天成的仙骨仙气变得亦正亦邪,如同一块美玉内里掺杂了墨渍,扎眼又无端令人不适。

    小孩子对这种反差最为敏感。

    阿吉抱住了自己:“你是谁……”

    他声音怯懦,颤颤巍巍。

    那人反问:“你再说一遍,你爹是谁?”

    “冼……冼清尘!”

    那人又问:“那你娘呢?是谁?”

    他语气逼迫,略有尖锐。

    阿吉张了张口,随即摇摇头。

    “你不愿说?”

    “不是。”阿吉道,“我……我不知道。”

    平心而论,真像。

    楚回舟几乎可以通过阿吉稚嫩乖巧的脸,看见昔日冼清尘的幼时模样。

    若被人欺负了,他也是这般委屈得泫然欲泣?也会这样用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吗?

    楚回舟不想再问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就如同蛛网上的一只猎物,名为冼清尘的蜘蛛操控着蛛丝,牵动他的身体他的心脏,要做出许多本不能做的事情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手中的灯盏落在阿吉脚边,骨碌碌滚了一圈,火苗应声而灭。

    阿吉见没有人再来,擦去眼角的眼泪,好奇地捡起来,拿在手里转了转,本来害怕的心情被这突然的插曲挥散了。

    他费劲地踩上窗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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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凳,将窗户打开些许,户外的冷风一下子吹进来。

    瘦长月光循着风息照在他的脸上,将一张小小的脸照的雪白,眼睛更在光下呈现一种浅淡的碧色。

    阿吉毫无征兆地发起呆,他只记得自己爹叫冼清尘,可冼清尘长什么样子呢?

    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他在哪里?他也想不起来了。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又累又困,趴在榻上继续睡觉。

    今夜,有一人横竖也睡不着。

    “怎么就有孩子了?”冼清尘翻来覆去,又从床上猛的扑起来,掐着自己的掌心肉让自己得以冷静思考。

    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动静,窗外一人道:“这就要问你,你当真没有欢好的?”

    冼清尘有口难辩,虚弱地开了窗子。明华满手的丹砂红印,袖子挽起来,一手拿针包,一手拿符纸,难掩面容疲惫。

    “他醒了吗?”

    “没有。魔气侵入筋脉,他也算狠,自己将自己的五感智识全封了,这才没有丢掉性命。我不善医道,找不到方法解。”

    冼清尘目光微微涣散:“这么严重……”

    “我知你不能去药师谷,那里是正道的地盘,除了那里,或许有一人可以治。”

    “谁?”

    “合欢宫。抱秋子的徒弟,陈婆。”

    “……”

    冼清尘哀戚戚地干笑了一声。

    “我杀了她师父,她愿救才是见鬼。”

    “可如今也只有合欢宫你能去。”

    冼清尘想到什么,眼神亮了亮:“好姨姨,你就帮我一个忙,你带着陈栀去药师谷,成不成?”

    明华被他的称呼逗笑,随即正色:“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发现你手上的伤。”

    冼清尘顿时萎靡了,他垂眸一看自己掌心,已有黑色的痕迹爬上五根手指,不痛不痒,但眼见着魔气逐渐扩散,还是会有濒临危险的异样与紧迫,捶打他不安的神经。

    “言归正传,若那孩子不是你的,你就不要露面,不要去管。明白了吗?”明华温声嘱咐,“我明日启程带陈栀去药师谷,不出两日就能回来,你等我。”

    冼清尘点点头:“辛苦。”

    明华走前,只是怅然:“若你阿娘还在,必定心疼你。”

    冼清尘则道:“幸好她不在了。”

    这里是苍山派的一处别院,除了明华无人知晓。正道之人找疯了也不会想到灯下最黑,他会藏在苍山派。

    冼清尘举着手放在月光下看,心想要不然直接砍了得了。

    但他也知道魔气这东西,不是砍了手就能一了百了的。

    他想起楚回舟,幽幽地叹了口气。

    虽然肯定是被误会了,但冼清尘没来由的,就是不想让楚回舟误会那是自己的孩子。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他愣神了片刻,又劝自己说真是魔怔,何时要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楚回舟和他已经没有关系。

    冼清尘将这句话在腹中百转千回念了三遍,更有无力感从心尖尖冒出酸楚。

    他竟然这么想念楚回舟当初给他的温暖。

    从未有过的没有掺杂利益的陪伴,无条件的信任,还有那句咬牙切齿的“喜欢”……

    怪来怪去,都怪那不长不短的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