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还能是哪个仙人?
冼清尘甩着发麻的手脚站起来,仓仓惶惶地往屋内躲。
陈婆眉头微皱,冷嘲热讽:“看见我镇定得很,反倒是不敢与自己曾经的徒弟对上吗?”
她不知道,冼清尘现在怕死了楚回舟,一是他刚刚在楚回舟面前露了脸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好选择逃避,二是刚才祈云子说的那茬事,他只觉得又尴尬又无地自容。
屏风后,玲珑堂内室只有一张供人小憩的软塌,榻下空隙被软软垂落的布匹遮盖。冼清尘慌不择路,也不知神经哪两根搭在一起,蒙头往榻下躲,挤身在逼仄的狭窄空间里。
幸好他躲得快,差一点就要被捉住现行。
就在他刚刚藏好的片刻,楚回舟已经踏进堂中,脚步沉稳,袍裾擦过地面。
祈云子乐呵呵地迎上去:“多年不见仙尊,怎么过来连个招呼也不打?”
诚然,楚回舟来得匆忙,似乎是失了该有的礼数。
他难掩脸上寂寂光彩,先是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地上一片新鲜血迹上。
祈云子还以为他要问血迹来源,可他不按套路出牌,只平静道:“冼清尘还活着。”
祈云子装模作样,佯装吃惊不已:“果真有此事?”
楚回舟阴郁地噙起一抹笑容:“祁宫主消息灵通,会不知道这件事?”
“仙尊对我有误会。”
“误会?”楚回舟道,“当年在听云宗,你究竟给了陈栀什么东西?”
祈云子闪着真诚的眼神,大呼冤枉:“早八百年的黄历了!我早就与仙尊说过,我不认得什么陈栀呀!”
软塌下,冼清尘咬着自己的嘴皮费劲地听,原来楚回舟早就将陈栀与祈云子联系在一起过,可祈云子自然是个嘴巴牢的,没透露出去半分。
“当年师——他带我来这里,曾说要你帮忙查消息,是什么消息?”
祈云子装傻:“什么消息?哦,只是一些坏事……冼宗主嘛,你知道的……”
做什么做什么!又往他头上扣锅。
冼清尘无语片刻。
“他让祁宫主查消息,可付过报酬?”
祈云子点点头:“黄金千两。”
“哗啦啦——”
楚回舟将手伸出,摊开手掌,一只宽大的灵匣就出现在手里。
“里面有黄金万两,灵石百颗,灵器十件。”他轻飘飘地掷出这句话,“我要向你买冼清尘的行踪。”
这匣子太有诱惑力了,里面可是仙人搞来的东西,一看便知道都是有价无市的,祈云子望眼欲穿,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有些贵重……”
楚回舟吃准合欢宗混迹黑白的本事与天性:“宫主不愿?”
说着,就要收回。
祈云子忙一把抱住了匣子,重的差点一个趔趄往前扑。
“怎会怎会!一言为定!”
冼清尘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眼看祈云子就要将自己出卖,他冷汗滴落,开始琢磨自己的开场白。
匣子稳稳落入祈云子怀里,她两眼放光,打开盒子瞅了一眼,突然一点光迹,火花闪电般从盒中窜出来,打在她手背上。
“楚回舟……这是什么意思?”
楚回舟端正疏离地露出一个笑容:“契约已成,从现在开始,宫主要如实回答我的话,等我得知他的行踪,契约自会消去,否则,宫主要受些苦痛了。”
祈云子瞠目结舌:“你……你一个仙尊,怎么学得冼清尘从前一样狡猾?”
仙人是可以这样利用自己的仙力的吗?
她以为楚回舟是个板正的好孩子,没想到也是一肚子防备与坏水。
楚回舟眼中现出尖锐的眸光:“我不认为这是狡猾,只是一些必要的手段。”
祈云子颇有点伤春悲秋的态度:“你也变了许多,你从前多软萌,我逗你几句都会脸红。”
“当年的事,你参与多少?”
“你怎么就认定是我?”
“单靠一个陈栀,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躲过我。”
祈云子自暴自弃地坐下了:“好吧好吧,但在回答你之前,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没再有打开匣子看一眼的兴致,懒懒将它搁在了一边,提起酒盅想给自己倒酒,可手提着拎了拎,竟然没有酒。
楚回舟见状,也敛过袖子坐下,指腹在桌上轻点,那空盏里竟就盈盈漫上酒液。
祈云子惊奇:“仙人还能凭空变酒?”
楚回舟道:“隔空取物而已。”
“好吧。”酒是好酒,她没喝过来自仙界的琼浆玉液,第一口便迷醉。
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屏风,还有后面的冼清尘,慢悠悠地,用确保他能听见的音量道:“你要找冼清尘,是究竟想再杀了他,还是怎样?”
楚回舟答:“我不杀他。”
“可他曾经灭了青云山庄,你不恨他吗?”
在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冼清尘百感交集,这问题问的,真是比刚才面对陈婆时还煎熬。
不多时,也许只是四五个呼吸后,他听见楚回舟幽幽开口:“我恨过,我真恨他。所以我曾经杀了他一次。你会明白吗?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我曾经多么憧憬能够成为与他一样的人,能够与他并肩而立,他救我,他教我功法,那五年里,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方向——”
“可是那都是他的谎言。”
哎呀。
冼清尘眼眶开始酸楚,他屏住了呼吸平躺,眼神不能聚焦的虚无。
楚回舟自嘲般的一哂:“但我的恨已经止于他死的那一天了。我近来得知他的往事,知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既然还活着,我就想,叫他过得好一些吧……一报还一报,血仇已报,师恩却还在。”
冼清尘吹出一个鼻涕泡,赶紧悄悄擦去。
“只有这些?”祈云子凤眼微瞪,还期盼听到一些别的话。
楚回舟点头:“自然。”
祈云子失望至极,仙人果然就是仙人,已经超脱了七情六欲,想法境界不在凡人之中了。她本来还让冼清尘努努力与他双修,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馊主意。
“我还是凡人,虽修得一点道行,还是没有仙尊您超然呀。”她道。
她言简意赅,将自己是如何指示陈栀抢人头,放在凤凰木底下埋起来的事说了,别的也就一概不知。
凤凰木渊源颇深,这一点引得楚回舟细细思索。
可意外频生,没有给他多思索的机会。
又是陈婆,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敲了敲:“今天真是够忙的,又有客人来了。楚仙尊,是你的师尊呢。”
尘云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楚回舟掐了个仙诀想要离开,但他还没有问到想问的事情,也不想与尘云子对上,便拂袖问:“宫主这里可有隐蔽之处?”
祈云子语无伦次:“这个,那个,我地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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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下两尊、哦不,三尊大佛啊。
楚回舟早已环视四周,了然地往屏风后走,在软塌上坐下,施了一道掩人耳目的法诀。
祈云子还没有准备好,尘云子就已经风尘仆仆地进来,半分不见外,一屁股坐下。
她只来得及把那个匣子扔到看不见的角落去。
忐忑道:“你怎么来了?”
尘云子扶着长须唉声叹气:“你这里消息最灵,帮我打听打听,冼清尘到底还活着没有!”
又是一个来问冼清尘的!
冼清尘本尊正大气不敢喘,拼命将自己的存在感努力降到最低,好在上头的楚回舟也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对话,没有分神到这软塌下方。
话说回来,尘云子和祈云子怎么也……
慢着!
祈云子客客气气地端正笑容,本来想给他斟酒,可一想到自己杯中的是楚回舟变出来的琼浆,还是作罢。
她使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道:“师兄着什么急?冼清尘活与不活有什么所谓?他不是没现身吗?”
师兄?
二人居然是师兄妹关系!
冼清尘想起来,祈云子并非一开始就在合欢宫修行,她也是中途拜入的合欢宗,原来竟与尘云子是师兄妹。
闻所未闻,兜兜转转,花花世界这么小。
任何一个群体中的大佬们其实都是相识的,不愧为自古惯例。
“不是这个事儿!”尘云子摇头摆脑,“我担心的是楚回舟!”
两个当事人都在现场,祈云子焦灼地频频走神。
尘云子不管她死活,继续道:“楚回舟对冼清尘总有执念,我实在是看不透这执念究竟从何处来,我怕冼清尘真的现身,他的仙道会前功尽弃。”
“哦——这个,应当不会……”
尘云子没好气:“你又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了冼清尘下落,你要如何?”
尘云子沉吟良久,脸上现出不容置喙的坚毅之色:“杀之。”
“……”
正在祈云子震撼之际,屏风后的某人也因为这句不留余地的“杀”分了神,筑起的仙墙有瞬间不规律的波动,尘云子是何等修为,他立刻就分辨出了还有旁人在。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掌中挥出锐利难挡的灵光,射向屏风,将屏风上绣的那只五彩鹦鹉的眼睛穿了洞,滋一下冒出焦气。
祈云子端着酒盏呆了。
直到尘云子凑近屏风上的孔洞看了几眼,小榻上没有人迹,软垂下去的布料斜斜晃动,似是被风吹的。
“诶呀,是我家小朋友!师兄这么凶,她肯定躲起来了!”祈云子在后边扬声打圆场。
到底是师妹的住所,尘云子放下心。
他旋身背手而立,虽然已是个老头,但背影决绝帅气。
“你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还有冼清尘的孩子一事,你帮我去查查他的生母。”
祈云子动摇道:“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
“事在人为,总要去试试。”
尘云子要走,身后传来弱弱的一声“师兄,我只接受预付定金的”。
他吹了吹胡子,从袖中摸出一串铜板:“死性不改。”
“……亲情价哈……”
祈云子捧着铜板挥手告别。
回顾屏风后光景,这里又没有什么窗户,唯一的可能性,也就这榻子底下了……
她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