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月十七.第五回合
    “师傅,不要葱,不要蒜,不要酱醋,不要辣椒,只要油和盐。”

    那灯影重重的夜集街角,热气腾腾的面摊子上,夜鸣珂挑剔地,冲着煮面的师傅讲她的要求。

    说得那个师傅,一阵朗声笑答。都像她这样吃面,他可就赚了。

    女郎吃面的方式,亦让沈南烛惊讶。

    “在下沈南烛……”少年郎搓着双手,作自我介绍。

    “嗯……”夜鸣珂漫不经心地听着,又摸出那把白玉小刀,在手里把玩。

    两人在一张简易小桌前,对坐。

    “今年十八岁……”沈南烛又说。

    想来,面对面地杵着,干等那碗面端上来,也挺尴尬的。

    “嗯……”女郎的注意力,仍在手中小刀上。

    “我是个孤儿,自小就没了父母……是养父将我收留,带大,前几年……他也过世了。……现在家中只有个姐姐……”沈南烛就只得,一句一顿地,自荐身世。

    “哦,我知道,你姐姐,叫做卿若,对吧?”女郎终是放下手中小刀,抬眸来与他说话。

    “你都知道?!”沈南烛惊诧轻呼。

    清秀的少年郎,瞪圆一双大眼,有些钝钝的稚气。

    夜鸣珂便笑着,点头:

    “知道啊,我认识你姐姐……”

    “知道,还等我说了半天……”那少年便低头,嘀咕了一句。

    “哈,就是想看你诚不诚实啊?”夜鸣珂磨着牙齿,嘴角莞尔,浮了些许坏坏的笑意。

    看来,他没怎么当她是个尊贵的公主殿下,她也就当他是个比青岚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弟弟,信口就逗一逗。

    这路边面摊上,红尘市井,热闹喧嚣,倒是颇能让人放下平日的身份,融入到眼前那烟火地气中去。

    “你……怎么会认识我姐姐的?”那少年郎凝神想了想,又问。

    看似随意,实则心思细密着呢。是啊,公主殿下跟云韶花娘,怎么认识的?

    “我去云韶喝酒认识的啊……”夜鸣珂也不避讳。

    “哦……”沈南烛就憨憨地,点点头,继而又像是反应过来了,浮一脸怪异的戒备,将她看着。

    大约也是想到,去云韶喝酒的女郎,都是些什么人……

    “哎,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去跟你姐姐聊聊天而已!”

    夜鸣珂看出那一脸精怪,就像觉得她放荡,也怕她要吃他似的,赶紧笑着解释。

    说罢,又觉得这话也没怎么对,没事跑那云韶府去找人聊天,也是破绽。

    彼时,一碗热腾腾的白油素面端了上来,她执起筷子,未挑面,就先用筷头,虚虚地,要戳他额头。

    权当是化解那份尴尬。

    “……”那儿郎本能地,微微侧身偏头去躲。

    一时间,两人融洽,远远看去,就像在亲昵打闹一般。

    “喝酒时,你姐姐跟我聊起过你,我就记住你的名字了。”女郎一边吃面,一边抽空,终是给他说了原由。

    “我姐姐……她怎么说我的?”沈南烛突然眼神一亮,来有些好奇的兴致。

    “说你不省心!”

    “哦……”少年一声囧囧的憨笑,又低了头。

    突又抬头,欲言,又止,就像生怕打断她吃面一般,只是继续憨憨的笑,双手交替着,互相砸拳玩儿。

    有些小小的倔傲,又有种温顺的乖巧。

    怪讨人喜欢的感觉。

    夜鸣珂抬眸,看着那小心翼翼的小模样,心生一种看弟弟的淡淡温柔,遂问他:

    “你怎么不吃?”

    才发现,只有一碗面,他就眼巴巴地,看着她吃,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考试完毕,姐姐说好了,要等着我回家吃饭的,她要备很多的菜,我现在吃了,等会儿就吃不下了,我吃不下,她会不高兴的……”

    原来,那欲言又止,坐立不安,是等着她快些吃完,他好回家呢!

    “那你赶紧回去吧,你瞧,都这么晚了……”她也算洒脱,赶紧替他着想了一下。

    “可是,既然,是我请公主姐姐吃饭,那……”

    那不是应该看着你吃完吗?

    “没事儿,你先把面钱付了,就算是请我了,啊?”

    “哦,这……”

    这也可以啊?

    “快走,快走,不然你亲姐姐要怪我的,不送!”

    夜鸣珂索性抬手,伸过桌面,够着他的胳膊,又刨又推的,将他撵起身来,让他赶快回家去。

    这才一会儿工夫,她就见识了,这个小子,是个心思如发,倔强如牛,且又吞吞吐吐,磨磨唧唧的性子。

    就是那种你不知道他下一刻要说什么做什么的九曲回肠,可能确实不让人省心。

    遂笑着摇头,看着他起身,到面摊老板那里,付了面钱,又过来拎起那铺盖卷,以为他要讲个礼,告个辞,道个别什么的,哪知却冲她说了一句:

    “她其实,不是我亲姐姐……”

    竟还在纠正她的上一句话呢。

    “好的,我明白了,快走吧!”

    夜鸣珂就笑得,眉眼弯弯。心道,不仅是个九曲回肠,还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一根筋。

    “你……明白什么了?”那少年还一脸的认真,反问她。

    “不是亲姐姐,但是比亲姐姐还亲,不是吗?”她顺口溜了一句,看得出,那姐弟情深,相依为命。

    “跟你说了,也不懂……”沈南烛面色凝滞,嘀咕了一句。

    竟还不屑与她说了。

    “好吧,我不懂,我吃面了……”夜鸣珂不跟他计较,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便自顾埋头,慢条斯理吃面去。

    心中就当他是个没长醒的弟弟,不觉有种宠溺。

    那么多春闱考生,竟然也能在大门上撞上这个唯一知道名字的,也算是种巧遇。

    且也觉得挺投缘的。

    那少年终是行礼告辞,再转身,一头扎进那灯火市集中。

    ∝∝∝

    夜鸣珂继续坐在那面摊子上,吃面。

    等她一根一根地,把那碗清汤素面吃完。

    还喝了几口,那桌上的温热粗茶。粗瓷茶碗,深红汤色,有种田间地头的麦香。

    怪好喝的。

    吃饱喝足,摇头晃脑,甩手踢脚,带些惬意地,离了面摊子,过街面,往贡院那巷子走过去。

    没走出两步,就傻眼了。

    原本,是紫绡和两名扈从,在那巷口等她的,这会儿,却换了一个人。

    也不知是何时换了的,她想来是专心吃面去了,竟没有注意到。

    巷口阴影中,男子一身锦绣官服,长身玉立,如暗夜芝兰,隐隐光彩。可那浑身气场,比阑珊阴影还阴。

    夜鸣珂只得讪讪地笑笑。

    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再到市集上逛一圈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逃避不是办法,遂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的马车停在巷子的那一头,贡院门口。总是要从那人身边通过的。

    步步行过去,抵了跟前,离了三尺远,给了一个笑脸,就从他身边,快步一迈,想要溜过去。

    那溜步之际,后腰都在发紧,生怕被他突然来拦,或者是拉。

    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人站着没动,手也没抬,就那么冷冷地转眸,目送着她,柳枝条儿一般,晃进黑巷之中。

    走出几步开外去,再侧身回眸,觑见那人还是没动。

    可女郎仍觉得不安全,便提裙,直想拔腿就跑。

    那巷子,其实不长。另一头巷口,贡院大门的灯照进来的光亮处,还停着她的马车,紫绡就等在那车旁的,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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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踮脚伸头地,往这巷中看呢。

    她简直想要一步飞到车上去。

    可作势未飞,那人却从后面几步抢过来,长臂一伸,就将她拦腰抱住。

    “啊……”

    那黑灯瞎火之中,突被人从身后抱住,还给掐得几乎离了地,便吓得她一声惊呼。

    “公主跑什么?”男子前胸贴她后背,将她箍在胸怀处,垂头锁她肩上,低声质问。

    “没……没跑什么……”女郎赶紧否认。

    “殿下……”紫绡似乎听到些动静,试着探头来问。

    “我与晏大人说几句话,等下过来!”夜鸣珂扬声,止住她。

    紫绡自然是识趣地,没声了。

    甚至还带着那两个扈从,一起走出巷口,到贡院大门处的光亮中去等候。

    留出足够的暗黑空间,等公主殿下和晏大人说话。

    一阵只听见呼吸声的沉寂。

    身后那人就一声冷笑:

    “公主不是要与臣说话吗?说呀?……”

    “你先放手,我……气紧……”

    那人手臂卡在她胸腔与肚腹之间那个位置,将她死死地勒着,有些故意的狠劲儿。

    听她是有些难受,这才松手。

    女郎趁机挪步,往边上墙壁一靠,歇口气。

    男子却跟着倾身过来,抬手撑墙,依旧将她禁锢在身前。

    还是像在防着她跑一般。

    女郎就觉得他好小气,不觉抬手去推,触手碰到那铁板似的胸膛,反倒将他反弹得,压得更近。

    那温润之人,发起狠来,有种妖气。

    夜鸣珂只得撤手,背心贴墙,踮脚扭头,极力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说吧……”

    男子却只管倾身凑脸的,几近是压在她身上,来洗耳恭听。

    女郎只得从头思量,想着该说什么。

    “那张琴,我已经让陛下拿去修了,选上好的丝弦,重新绷了,也还能用,等修好了,我就去跟陛下换回来……”

    这就算是认错吧。

    这也是最委婉,也是最大限度的认错了。

    总不能说自己不该割弦,不该撩狠话,不出家当尼姑了,还要继续跟他缠缠绵绵,无尽瓜葛。

    琳琅长公主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那割断的琴弦,她想办法续了,就算是认错;那撩的狠话,就当风吹散了,装着没说过,就算是反悔。

    “还有呢……”那人沉吟少息,算是放过她这一着。

    夜鸣珂又仰头,去想今日还有哪些得罪他的地方。

    “我也不该总在扶疏面前说你的坏话……”女郎自己说得,都不好意思地笑。

    不该说你心深似海,狡猾如狐,年龄又大,家里又穷,性子又抠,诸如此类。

    “没关系,我不介意……”晏西棠摇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哦……”夜鸣珂倒是有些意外。

    “还有呢?”男子依旧一副冷沉声色,还在刨问。

    “还有啊?”女郎就懵了。

    敢情,说了半天,没说到点上。

    “刚才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哦……他啊……”女郎恍然。

    怪不得,一副捉奸的怨恨模样,敢情,是看不惯那个小书生啊。

    “我帮他进去找了东西,他就请我吃了一碗面,以示感谢,正好我肚子饿了,正好我也还想吃一碗面,中午都没有认真吃……”

    “……”男子不置可否。

    “他是云韶府里卿若的弟弟,今年才十八岁,就来参加春闱了,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就是有点愣头愣脑的,不过,也蛮好玩……”

    女郎还在啰里啰嗦地,回味赞赏着那个小书生。

    晏西棠却早已听得不耐,抬手捧住她后脑,一个偏头递嘴,就将她堵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