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君心
    他走上前,将青竹伞放在一旁,坐在谷纾的身边,握住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入自己的怀里。

    “怎么不进屋。”

    冷风戚戚,将她的头发吹得很凌乱。

    “我在等你,我想你一来我就能见到你。”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怕有一丝遗漏。

    姬容理了理她的碎发:“那我若今夜不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她说得坚毅。

    他心疼地看着谷纾,一时不知怎么跟她说自己的来意。

    谷纾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她害怕知道答案,于是攥着他的手:“夫子,我们堆一个雪人好不好。”

    他没有拒绝,任由谷纾将他带到风雪中。

    “公子,您别呀!”阿柴再后面劝阻。

    可哪有人理会他。

    他气愤地坐下:“公子也是疯了。”

    谷纾先抓了一把雪,做着雪人的身子,姬容在一旁帮她。

    她一边垒一边说道以前的事情:“夫子,我在宫里第一次见你时也下了这么大的雪,我还摔在你面前。”

    “嗯。”姬容淡淡回应着她。

    那时候他还当她是一个娇气的小女孩,所以不想看她喊疼,不想看她受伤,想护着她。

    殊不知自己早已沉溺其中。

    “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堆雪人,我喜欢打雪仗,跑来跑去,享受着雪球在身上炸开的力量感和摔在雪地里的欢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这些动作都好累,我只想发呆。”

    她自顾自地说着,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她曾经明明是一个生命力无比旺盛的人。

    “我总是和夏困打雪仗,还有云垂野,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鬼混,为此春倦没少操心。”

    她现在已经很少让春倦操心了。

    姬容的喉咙发干,他沉默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她。

    “夏困,没和元达他们走。”

    谷纾滚雪球的手一僵,然后又继续跟没事人一样动作起来。

    “嗯。”她哽咽着回应。

    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夏困临行前和她说的话,随她一同离开的凝竹。

    她知道此行山高水远,却仍旧为了她,或者说为了谷家,义无反顾地去了西岭。

    她堆了一个很丑很丑的雪人。

    明明她认真了,雪人却还是这么丑,她突然就泄了气,躺在雪地大哭起来,嘴唇因为干裂和撕扯而渗出血丝。

    姬容也随着她一起躺在雪地,将手摊开,把谷纾拥入怀中,轻轻地给她擦拭着眼泪。

    “别哭,路还长,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听闻此话,她哭的更凶猛,不停地往他身上蹭,汲取最后一丝温热。

    “夫子,你知道吗,我好似知道这次是谁做的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颤抖地说。

    此事无非就是将和亲的人从她换成夏困。

    宫里的妃嫔,不会有人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更别说讨厌她的,恨不能她立即去和亲,怎么会精心布这个局。

    只有一个人,一开始就不想她去和亲。

    但为了南昭的利益,她又必须去和亲。

    于是他找了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夏困,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抬高身份,然后替掉她。

    姬容又何尝不知,可谷纾现在的状态,他实在不敢说。

    然而他低估了她的敏锐。

    很多事情只需要给她一个方向,她就总能猜的大差不差。

    “那就先照顾好自己,这样前行的时候才不会因为没有力量而跌倒。”姬容道。

    “卑鄙!狗皇帝!”谷纾失控地锤着雪地。

    姬容心疼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让谷纾只能锤他的胸口。

    “此事确实有他授意,但局,应该不是他设的。”姬容道。

    谷纾稍有冷静:“为什么?”

    “我一直观察着他的动向,他身边以及他,在近期并没有人和凝竹有过交集。”

    “那是谁?!”

    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姬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侧面提示:“你想想,这种事情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的庶妹和外男私通的时候。”

    “再想想。”

    还有谁?

    生米煮成熟饭?!

    她从脑子里搜寻着记忆,骤然失了血色:“何锦雁!她曾经和我说,她本来是要嫁给沈宁泽当妾的,但是长姐与沈宁泽私通,被街坊邻居知晓,最后做了沈家的平妻!”

    一模一样的手段。

    她以前不是没怀疑过何锦雁,虽然她装的很好,但好的有些太过头了。

    何锦雁每次说话,都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眼睛里却很冷。

    她落水那次,开始只是站不稳,何锦雁来拉她,却把她将水里带,春倦和夏困当时都快将她救上来,她的婢女一喊,把人都招了来,她因此被再次禁足。

    后来又以为她好的名义劝她认下毒害季筎的罪。

    在马球场上,宣扬她会大马球。

    “......”

    一次,她以为是无心之失。

    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只要何锦雁出现,都能让事情朝不利于她的境地发展。

    “我派人去了峪庄,来了消息,说何锦雁长姐是一个很温婉的人,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对何锦雁也颇为照顾。”

    “她那时跟我说她长姐骄纵,逼沈家将她抬为平妻。”亏她当时还傻傻的相信,心中难过,才会一下被绊倒。

    “是沈老爷决定的,何家在峪庄势大,沈家有意谄媚。”

    “那我的妹妹呢?她怎么样了?”谷纾问。

    “放心,何家长女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的妹妹不会在她手下受委屈,但是、”姬容看了一眼她的状态,将她抱得更紧,继续说道:“她心中放不下沈宁泽,忧思成疾。”

    谷纾没有说话。

    “这是心病,没有人能帮她,你不要因此而难过。”

    “嗯。”

    她沉默一阵,拿出昭只给她的香炉:“我想扳倒她。”

    姬容接过,在手中看了一阵:“这莲花形香炉,沪京少有,也不是贡品,应该是峪庄人所制,当地人喜好用竹、莲等物制香炉,模样精巧。”

    “那这个香炉有没有可能是她从峪庄带过来的,当时她暗害她长姐和沈宁泽时,用的就是这个香炉?”谷纾说出心中的疑虑。

    毕竟宫里面的这些物件,分发给了谁,在六局都有记录,一查便知,也不能私自外带销毁。

    来历不明的东西,最能掩人耳目。

    只是恰好,这个香炉过于精巧。

    “有这个可能,模样我记下了,届时会派人去峪庄查一查这个香炉的来历。”

    “谢谢你,夫子。”谷纾道。

    还好,她还有他,不至于一个人在宫里踽踽独行。

    姬容知谷纾对他的依赖,还是准备先告诉她:“明日我要和阿柴动身去青阳。”

    她很是担心:“那边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要亲自去?”

    “很多人病了,我去看看。”姬容轻抚着她的背:“且我答应了你,保你爹爹平安回来。”

    谷纾不想让他去,山高路远,他身子好像一直都不好,她会担心。

    但医者仁心,这是姬容决定的事情,她不想做他的阻隔。

    而且,还有她爹爹,姬容在的话,她会放心不少。

    “此去路途遥远,你注意防风保暖,万事当心,不要过度操劳。”

    “好。”姬容轻声应道。

    “我给你的香囊还在吗?”

    姬容从怀里拿出那只丑丑的梨花纹样的香囊。

    谷纾心满意足,将香囊重新放回他的身上:“不许弄丢,也不许弄脏。”

    “好。”

    他放心不下谷纾,又嘱咐:“我不在,你每日早些入睡,不可再哭。身边春倦可信,你今日见的那个女子,太危险,还有何锦雁,此人伪善,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先不要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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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纾很少听见他说这么长一段的话,露出笑脸:“夫子,你话好多。”

    姬容:“......”

    “不过我很喜欢话多的夫子。”谷纾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姬容,我万分心悦你。”她在他的耳旁低语。

    “嗯。”

    “你怎么不说心悦我?”谷纾抬眸看着他,因为睫毛上覆了雪,显得她像一个精灵般。

    姬容勾起唇角:“心悦。”

    “几分?”她探究。

    他亲吻上她的嘴唇。

    “万万分。”他说。

    梨怀院中,青年和少女相拥在一起,当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大雪落在青丝,一片雪白。

    阿柴在一边直摇头。

    “疯了,公子真的疯了!”

    次日,大雪暂停。

    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旁边还有一张药方,和几包药。

    屋外,昨晚堆的雪人依旧挺立。

    她舍不得清扫,一直让那个雪人立在那里。

    昭只成为了司膳,现在合宫上下的女官宫女都要在背后骂她一句。

    这导致六局给她送东西每次都缺斤少两,克扣至极。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谷纾的生活。

    连金珠和银珠都觉得奇怪,怎么今年院里的炭和烧不完一样,不是按皇后娘娘说的减半了吗?

    夜里,她带着春倦,拿了许多炭,去云霞阁。

    这里实在冷清,小小的院子没有丝毫人气。

    她悄悄地敲着赵宁儿的房门。

    “宁儿姐姐,是我。”

    内里无人答应。

    她还是未放弃:“宁儿姐姐、宁儿姐姐......”

    “宁儿姐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谷纾看着春倦,心里有点儿害怕。

    “赵娘子身体一向康健,应该不会。”春倦不确定道。

    谷纾知道冬日被禁足,是最容易生病的。

    她顾不得其他,直接推门而入,恰好就看见来开门的赵宁儿。

    她穿的很少,一脸病态。

    她咳嗽几声,看了眼四周道:“小纾儿,赶紧回去,等下被陛下看见了你又要遭殃。”

    “宁儿姐姐,你怎么穿这么少,你身边的婢女呢?”

    赵宁儿不屑:“被我骂跑了,去了杨美人和季美人那。”

    “那你这身边岂不是没个照顾你的人?”

    “要她们作甚,姐姐我以前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都没事。”

    谷纾看着她着急,直接走进屋内,合紧门,让春倦将带来的炭烧上,才有了一丝暖意。

    “宁儿姐姐惯爱逞强,这宫里每到冬日就阴冷,每日炭火一定要生,切莫受寒,生炭火时开一点窗,不然会中毒。”

    赵宁儿立即推拒:“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不烧炭了?都拿回去。”

    “姐姐就放心吧,我、”

    她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总不能说这些炭火是姬容昨日送来的吧。

    他料到六局会克扣她的东西,在离开前特意将她把入冬的东西都做了补给。

    特别是在炭上。

    所以她现在格外富有。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她不自在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心虚的解释:“我去年存的炭拉,姐姐就放心用吧,我那还有。”

    赵宁儿怪异的看着她,没有多问:“行吧,以后可别来我这儿了,还有夏困的事情,你也别太伤心,若有缘分以后自然会再相见的。”

    “放心吧宁儿姐姐,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她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那就好。”她说着就将谷纾往外推:“快走快走,没事别来。”

    说完又补充一句:“有事也别来。”

    “哎!姐姐!”

    “走你的。”

    啪的一声,大门关上。

    谷纾就这样被她赶出来。

    一转身,只见沈萋站在她的门口,低着头,看了谷纾一眼,又立即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