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一路行离胡同，骤雨来势汹汹始终未有消停的趋势。
他加快脚步停至便利店门前避雨，弯腰将人放到干净的地方。
“小心点下来。”
从他背上滑落，谈珞珞低头便撞见他溅满水的裤脚，目光上移，好在他上半身还算干燥。
长睫耷落，视线落回那片湿漉漉的位置，谈珞珞心底也泛起潮，“难受不难受啊？”
衣物黏糊糊地紧贴于肌肤，代劲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兀自忍下强烈的不适感。
“小问题。”
撩眼望了下倾泻而出的瓢泼雨势，他烦躁地扒拉把头发，出声询问谈珞珞意见。
“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我现在给陈燃打电话可以吗？”话音稍顿，代劲转身望向她又补充说，“要实在不愿意，我送你去等公交也行。”
见人低着眉眼明显在走神，他神情一松笑出来，走近几步抬手拿虎口卡住她下巴晃啊晃，“想什么呢，快选一个。”
顺着他动作，眼神挪离那几乎能拧出水来的鞋裤和他对视，谈珞珞没怎么犹豫，“叫人吧。”
松开手，代劲扬眉揶揄问她，“不怕了？”
书包坠得肩膀有些酸，谈珞珞垂着脑袋将包移至胸前，手腕弯曲托着它底部卸掉些压力，而后仰头瞧向阴云之间落下的酣畅雨水。
眼皮轻轻颤着，她答非所问说，“雨好大啊。”
定神看她会儿，代劲笑着嗯了声没有继续追问，点开通话记录拨号，彩铃于耳畔作响，不消片刻电话便被接通。
“说。”
是陈燃略显不耐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他那边游戏手柄被按得啪啪响。
心神集中在竖着耳朵听他讲电话的谈珞珞身上，代劲眉眼不自觉地弯，语气软而温和，甚至称呼也随之甜许多。
“哥哥。”
噔噔噔地声响顿停。
一秒、两秒，另一边无声良久。
“嘟嘟嘟——”
陈燃直接撂断电话。
怔忪顷刻，代劲看着息掉的屏幕气得扯了扯唇角，他冲谈珞珞淡淡地笑了下，旋即边儿转身往角落走边儿拨号。
视线随他身形移动，谈珞珞安静注视着他于墙边站定，手机听筒贴上耳廓与额前碎发遮掉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倾身拉开里侧还算干净的座椅，她错开目光扭头落座，仰脸望着雨滴如断线的珠串洒落满地。
辅一接通，代劲不再整些有的没的，直接道：“陈燃。”
通话中游戏通关的提示音夹杂着他漫不经心的回应，“什么事。”
“什么事？”沉声重复句，代劲抱胸靠上墙，蹙眉反问他，“我才要问你做什么无缘无故挂我电话？”
“哦，我以为谁打错了，”轻笑下，陈燃揉揉耳朵佯装无意地说，“毕竟有几年没听过谁哥哥哥哥的叫人。”
“……”懒得理会他做作的揶揄，他叩响玻璃窗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胡同这边的便利店，我待会发你位置，过来接。”
手柄一扔，陈燃捞颗桃咬嘴里，斜觑眼窗外滂沱雨况，想也不想便声音含混着拒绝，“在你亲爷爷那凑活一晚不行？”
眼神扫过抱着书包无所事事刷手机的少女，代劲揉揉后颈，再无法继续硬气，于是轻声和人解释：“今天不行。”
眉尾一抬，陈燃俯身将扔桌上的手机拿回手里，取消免提。
“怎么？亲爷爷不肯收留你？”
“不是，”扬手揉捏把高挺的鼻梁，余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挪向右后侧的位置，代劲沉吟顷刻方回，“有人和我在一起，留宿不方便。”
双目微眯，陈燃当即意识到不对劲，“谁？”
“哈哈。”干巴巴地笑两声，他食指按着耳根不声不语。
“哈哈？”回忆起上次酒店被代劲插科打诨混过去的谈话，陈燃直起身粗暴地拽走外套，嗤笑着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
“我可以解释，”胡乱地抓抓头发，代劲低声祈求，“先江湖救急来一趟行不行？”
车钥匙坠在指根荡悠，陈燃换鞋按下门把手，钥匙攥回掌心朝电梯口走去，户门在他身后哐一声响，紧闭。
“过来了，你最好把故事编的像样点儿。”
通话结束，屏幕再次暗掉。
玻璃窗依稀映着不远处她的身影，代劲侧身略微地掀起眼皮，眼底荡开圈深色的波纹。
*
立于谈珞珞后方，代劲身体稍倾低垂着头，一只手撑上椅背规律地敲击，另只手指尖绕着她发尾缠上指骨又撤开，反复数次不厌其烦。
“滴滴——”
一辆银灰色沃尔沃缓缓停至面前。
喉间咕咚动了下，谈珞珞抬目望去，浓密睫毛细微地抖。
车窗下降，露出陈燃不近人情的侧脸。
松开她发尾，代劲无声叹口气，冲人扬起个讨好的笑，“哥。”
透过镜片凉凉瞥他一眼，陈燃眼神偏下轻飘飘地掠过谈珞珞，语气缓和半分，“上车。”
半个身子探进车窗，代劲不放心地小声叮嘱，“有话好好说，一会儿温柔点。”
眼角眉梢极缓极慢地勾出个弧度，陈燃压着他脑袋把人推出去，“我平时就是对你太温柔了。”
“你怕不是对温柔有什么误解，”悄声吐槽句，代劲反身将谈珞珞书包接来手里，“走啦。”
被他护送去后排的途中，谈同学全程四肢僵硬，死死埋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个。
她落座后可怜巴巴看向代劲，轻轻拍向身边的位置，口型对他说，“害怕，来陪我。”
敛眉真情实感地盘算须臾，而后代劲朝她摇头笑笑，无情地将门关紧转去副驾。
透过后视镜将他们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陈燃五指微动敲打着方向盘，什么也没说。
仰面忽地迎上后视镜中那双眼睛，谈珞珞心脏倏然一紧，“陈老师。”
指端敲动的速度更快些，陈燃温和地弯眸，并未予她为难。
尴尬地笑两声，她扯扯衣领重新将自己埋起来。
到底谁家倒霉鬼暑假还总要和班主任见面啊。
代劲疾步上车。
他系着安全带和驾驶座的人说话，“怎么来这么快。”
启动车子，陈燃似笑非笑地撂他眼，“着急听故事。”
手脚登时放哪也不对，代劲乖乖坐正身子拽着手指不再多言。
等红灯的间隙，陈燃切出导航准备输入目的地，“谈珞珞，家在哪？”
“啊？家在哪？”大脑骤然一懵，谈珞珞反应有些迟钝，“在哪啊？”
手背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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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地覆上眼皮，代劲斜身陷入软椅中，闷声干脆利落地报出一串地址。
车内顿时静默。
目的地设置完毕，随于谦老师逗趣的语音响起，陈燃眼尾稍挑，意味深长道：“记得还挺清楚。”
尾音拖得极漫长，可恶至极。
伸腿隔空蹬他脚，代劲移开手微擎上半身，递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你不是知道我之前在她那做家教。”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陈燃佯装不解地反去问，“那现在呢？”
“嗯，懂，”不等人有所反应，他恶劣地勾出个笑，“她给你做家教来了。”
阴阳怪气，好一出戏。
紧张情绪之下致使脑海清醒许多，古怪地听会儿他们的谈话，谈珞珞再不能坐住，从后座探出个脑袋。
她语气非常严肃，“老师，我好不容易把人哄到手的，你别吓唬他。”
额角突兀跳动，代劲瞬间弹起身将人摁回原处，“谈珞珞，胡扯什么呢？”
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大约是意识到他理解错误的点，谈珞珞唇角牵出个弧度，笑盈盈地补充，“好不容易哄你继续教我啊，不是吗？”
“……”
啪一声代劲径直摔回座，就无语。
眼见着代劲被堵得哑口无言，陈燃没忍住笑，抬手若有所思地碰了下手机，而后乐得颔首。
“有够努力的，等你开学考的成绩，检验一下代劲的教学成果。”
讪讪地朝旁边躲，手指扣上车窗，谈珞珞欲哭无泪地看向窗外，“那倒是，也没必要。”
陈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哎，她好像对你不太有信心。”
冷漠地偏头看他半晌，代劲随即露出个与世无争的笑，“我看你在没事找事。”
“是没事找事，”雨线变得颇为密集，像雾，陈燃半阖眼仔细观察路况，“不然我闲得这么个天出门。”
“想怎样？”
雨声吧嗒吧嗒有些催眠，代劲打个哈欠，懒洋洋地伸腰。
“再说，”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陈燃便不急着索要，忽然想到什么，他又是一笑，“哦，对，得要双倍报酬。”
腰身挺直些，他不乐意地追问，“为什么？”
“谈珞珞。”
“到。”
偷拍的手一个激灵，手机啪嗒砸上大腿，谈珞珞条件反射地坐直身扬声答到。
歪头觑向代劲，陈燃眉梢再一挑，“你看，人也没隐身，看不见？”
定定地盯人良久，代劲耸肩幽幽骂他，“奸商吧，陈燃。”
含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
“导航结束，感谢各位衣食父母……”
“坐着别动。”
恰逢提示音传于耳际，他松开安全带回身叮嘱谈珞珞，继而又对陈燃摆摆手。
“我送人去单元楼，稍等。”
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拎伞下车移步后排接人。
“小心点。”
“小心着呢，”扶住他小臂，谈珞珞轻踩上地面，临闭门前一秒方想起告别，“老师再见。”
挡风窗外，偌大的黑伞之下二人靠得极近，男生虚揽着少女将人拢于身前，斜飘来的雨丝即被掩掉大半。
神情中残存的笑意被徐徐抹净，陈燃颇为头疼地旁观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