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兰鹤别院
    翌日,太阳初升之时,林清如又在窗台之下看见了那个老妪。还是一样的举动,如一缕没有思绪的游魂,飘荡在这空荡的街上。

    她似乎不认得林清如了,目光相接,有的不过是麻木与浑浊。

    对于她是否疯癫这个问题,在此刻似乎无暇顾及。林清如疑惑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到了汤府之中。

    今日并未叫上潘辰茂等人,却不想他早早便在汤府门口候着了。见林清如前来,他忙笑脸相迎,“我便想着大人今日会再来汤府,不好在客栈叨扰,便在汤府门口等候了。”

    汤权亦在此等候,似乎是在和潘辰茂闲聊稍许,只是不知为何,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见林清如来了,这才勉强堆上了笑意。

    奇怪的是,汤权身后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的打扮并不似府中那人那般灰蒙朴素,也不似公子小姐那般锦绣衣缎,让人有些猜不出他的身份。

    林清如瞧着他年纪不大,尚且不知身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汤权见状便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乖巧地上前向林清如行礼,“风竹见过大人。”

    声音温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林清如只当他汤权身边特别的随从小厮,微微颔首,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看着汤权冷声说道:

    “汤二爷,今日,她们可记得清了吗?”

    她是指看到火中焦尸的那些人。

    汤权脸色一僵,显得有些难看。许是知道瞒不过去,他生硬地回话,“大人有什么问便是了。”

    他迎着一行人,再次来到兰鹤别院。

    见林清如对那清秀少年并未有过多反应,远居于后的潘辰茂看了一眼一旁的汤权,用那种早知如此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你找的人肯定不合她口味!你瞧她身边那小子妖妖调调的,哪里会喜欢这种看起来乳臭未干的。”

    说着,嫌恶地瞥了身后的风竹一眼。

    风竹难堪地垂下了头。

    汤权脸上也有烦闷之色,不耐烦地说道:“你以为很好找吗?这个已经很不错了。”

    “我可警告你。她看着一脸正气,胃口可是不小。你银子可准备好了?”潘辰茂伸手向他比划了一个数字,“昨儿个赵家给了这个数,她都不满意。收也没收,甩着脸子就走了。”

    他语气一顿,补充道:“这位爷估计比那司徒南还难伺候,你可小心着些吧。”

    这话似乎让汤权脸上烦闷之色更重,额间眉头紧紧夹在一起。他厌烦地给一旁的风竹使了个眼色,低声斥道:“没点眼力见的东西!愣在这里干嘛!不知道上前好好伺候着。”

    闻言的风竹只好上前半步,却又突然顿住。

    此刻的林清如正站在兰鹤别院之中,似乎在院中仔细查看。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雪茶与容朔,身后还跟着沈知乐。风竹左看右看,也不像是能凑上前去好生伺候的样子。

    潘辰茂似乎还记着容朔的顶撞之仇,于是冷哼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从容朔身边挤过。

    风竹乖巧照办。

    林清如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院中整齐的绣架早已漆黑成碳,总觉有不妥之处。她敏锐的发现,院中房屋木梁虽呈焦黑之态,却并非是烧至碳化所致,更多的则是被烈火浓烟燎过造成的痕迹。

    以绣架烧毁情况来看,当日理应火起甚大,难以扑灭。然而院中房屋距离如此之近,并未付之一炬。

    这么大的火势,这么近的距离,不应该啊。

    就在林清如思索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一个清澈的声音,“大人,请用茶。”

    容朔与林清如身边还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只见风竹修长的指尖如白玉无暇,端着一盏清茶,并未去看一旁容朔眸中晦暗不明的颜色,只侧着身子跻身至二人中间,乖巧地候着。

    思索被骤然打断,林清如有些不悦之意。她皱眉转身看向说话,却不想那人离得极近,一张放大的清秀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

    林清如不由得皱着眉头退后一步,“你是谁?”

    似乎是刚才汤权身后的那个少年。

    风竹见她并未注意到自己,白皙的脸上有微微窘迫的红晕,声如蚊蝇,“在下是……是来伺候大人的。”

    被他挤开的容朔嘴角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却莫名让人察觉出危险意味。他的语气如气声一般,带着轻慢的笑意,却似乎让人听到了后槽牙磨动的声音,

    “你想占我的位置?”

    他指的是林清如身旁的这个位置。

    他们听的是伺候林清如的位置,也包括雪茶和沈知乐。

    沈知乐被惊得蹦到了雪茶身边,低声说道:“我我我……我没听错吧。世子他说什么来着……”

    说着,他磕磕巴巴地朝雪茶问出了心中所想,“他们说……说的是,哪……哪种伺候啊。”

    问的是风竹,也是容朔。

    雪茶只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诡异的气氛在上空凝聚盘旋。

    林清如却不知此刻众人心思各异,她看了一眼风竹清俊澄澈的面容,氤氲着袅袅茶香的清茶还被他端在手心。她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不用了,谢谢。”

    她拒绝的是这一杯茶。一旁的容朔却突然轻轻笑了。

    说着林清如又看向汤权,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冷声道:“办案期间,劳烦摒退无关人等。”

    潘辰茂挑眉看向汤权,眼神中似有早知如此的意味,怎么样,我就说她难伺候吧。

    汤权有些恼,忿忿地看着风竹,暗恨他不争气。

    一句无关人等,让风竹更是不由得生出窘迫之感,他肩膀轻微的瑟缩了片刻,望着林清如的清澈眼眸中似有无助之意,称得上一句我见犹怜。

    林清如似乎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些,她抿了抿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火起得似有古怪。”一旁的容朔突然开口说道。

    “你也发现了。”一提及案情,林清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而去,她偏着头看向他,“这火似乎是围着绣架燃烧的。”

    容朔点点头,“你看这地板的痕迹。”

    他上前一步,像是为林清如指着最边缘绣架处被烧得漆黑的石板,却不动声色地将风竹挡在身后,靠得离林清如更近一步。

    风竹畏惧地看了一眼汤权那比烧焦的绣架更漆黑的脸色,只能默默退下。

    林清如并未觉察什么,目光顺着容朔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虽都已被烟熏火燎烧得焦黑,但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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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架一圈往里的颜色,似乎要更深一些。

    她想起沈知乐说闻到了石漆的味道,凶手应该是围着绣架一圈浇上的石漆,再纵火燃之。

    林清如更是心生疑惑,凶手若要调虎离山,定要掩人耳目才是。虽则院中绣架易燃,只是这院中空旷,虽是深夜也极易被人发现。

    凶手手中既有石漆,为何不沿着墙根点燃房屋,虽然不似绣架易燃,却不易被人发现。

    那么凶手为何宁愿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在院中纵火,也不愿纵火于房屋之中。

    难道是凶手不愿意伤害屋中之人?

    林清如脑中突然升起一个猜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凶手就是这屋中之人?

    她脑中瞬间有光亮划过,若是这院中之人,便可解释得通。为何凶手熟知地形,为何凶手于院中纵火。

    “这院中平日所居,都是什么人?”她忙转头问到汤权。

    汤权回答她:“都是我汤府的绣娘。平日生活所居,都在兰鹤别院。”

    林清如眼眸瞬间一亮,若是绣娘行凶,那么汤小姐体内的绣花针,便也可以解释得清楚。毕竟,没有人她们更熟悉此物了。

    只是笃定的猜测在瞬间的惊喜之后,便因为线索的冲突而委顿。

    她发现了说不通的地方。

    绣娘如何会懂得医理穴位?那几个致命穴位,还有提炼出醉肌散的汉防己,真是绣娘可以做到的吗?

    她神色一顿,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府中绣娘,可有谁人懂得医理?”

    汤权闻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听了个不得了的笑话,“医理?”

    他只摆手笑笑,“莫说医理,就是简单的识字,这些绣娘也没几个能的。她们都是从小进府做刺绣活计,哪有什么会这些的?再说了,哪有女子懂得医理的。”

    语气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

    只是即使这样,也并不能完全排除院中绣娘的嫌疑。若是并非精通医理,而是有意学习为之的呢。

    林清如抿唇问道:“绣娘之中,可有何人与汤小姐有过仇怨?”

    这话让汤权脸上顿生古怪,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何为仇怨?”

    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汤权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若是绣工不好技艺不精,被责打叱骂也算仇怨的话,那么院中绣娘人人都有。”

    他虽是那般理直气壮,林清如却能从他话中窥见汤小姐平日为人行径一二。

    于是她只说道:“劳烦将绣娘带来院中问话吧。”

    一边趁着管事去唤绣娘的功夫,她一边轻轻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果然如她所料,屋内并未被严重烧毁,除却墙壁屋梁被燎成了焦黑之色,其余并无什么损毁之处。

    只见窄小的房间整齐地摆放着四架床榻,其上却并未有任何被褥之物。

    林清如有些疑惑,“屋内并未损毁,为何绣娘们不住这里了?”

    汤权只回答她,“都搬去了别的院子。”

    “你似乎有些怀疑院中绣娘?”容朔突然开口问她。

    林清如不置可否,“算不上怀疑,只是有些疑点。”

    容朔却缓缓对她说道:

    “人是无法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