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狗心狗行(三)
    “林娘子!”

    林映弯腰抚着女儿的头,正要说什么,灶房前的照壁后忽转出一人。

    “阿哈嗼!”小阿樾一见来人,便蹬着小短腿,开心地扑了过去。

    “要叫郎君!”林映嗔怪地瞪了小阿樾一眼。

    “无妨,”阿哈嗼笑呵呵地把小阿樾抱起来,轻轻地揉了揉小童的脑袋,“林娘子,我正找你,有个事情,想要你帮帮忙。”

    林映正色道:“郎君活命之恩,妾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郎君但有吩咐,妾万死不辞。”

    “没有没有,不用万死,”阿哈嗼连连摆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可识字?”

    阿哈嗼两只细细的眼睛望住她,“大王说,你这模样定然是书香什么门出来的,当是识字的,对吧?”

    “我阿母的辞赋是最好的!”小阿樾捏着还没编完的小蝈蝈的半边身子,抢答了一句。

    “阿樾!不得胡说!”林映瞪了小阿樾一眼,复又转向阿哈嗼,“郎君别听小孩子瞎吹。”

    小阿樾做个鬼脸,将脑袋埋入了阿哈嗼的脖颈间。

    阿哈嗼可不懂人家这个叫含蓄自谦,闻言当真以为小孩子在胡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原来林娘子不认识字吗?”

    林映赧然道:“妾幼时倒的确是念过书,辞赋文采说不上,不过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那太好了,你教我识字可好?”阿哈嗼小小的眼睛闪出亮亮的光来,“大王说名册要用汉字书写,可我不会写。”

    林映笑了起来,“这并不难,妾来教郎君。”

    当孟霁经过大通铺窗前的时候,老妇人与小妇人们的声音在里面此起彼伏,热闹得不成样子。

    但如果仔细听,依旧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我这件衣裳宽大,我拆出来,给娃娃做一件衣裳。”这口音,是本地的老妇人。

    “这……这如何使得。”这是陇上口音的小妇人。

    老妇人说话的声音很慢,“你的娃娃也不小了,总拿张破破烂烂的席子挂在身上当衣服穿,成什么样子。”

    小妇人没有再说话,里面响起她压抑的啜泣声。

    “你莫哭,而今咱们有孟郎君庇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婴孩大抵是被吵醒了,嗷嗷哭了起来,屋里便又添了妇人哄睡的小调。

    “大王!”

    孟霁正出神,脚边忽然响起一声软糯的叫声,她低头一看,小阿樾忽闪着大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娃子头顶的短发被她阿母紮成了个冲天辫,看起来还挺好玩儿的。

    孟霁坏心眼地伸出手,揉乱了小娃子的头发,“天都要黑了,怎么到处乱跑。”

    “我找大王!”小阿樾举起一只手,将手里的草编小蝈蝈递给孟霁,“送你!”

    雍宅中,黄三娃立在廊下,卑躬屈膝地冲着屋里道:

    “……眼下城里这个样子,家里早都断了炊,小人也是实在没法子。总不能让儿母跟着小人饿死不是?小人想着,郎主是咱们这里有名的大善人,便想着来求郎主,若是郎主肯收留……”

    屋里,这宅子的主人正懒洋洋地斜靠在凭几上,怀里还搂着个美人。

    此刻,美人水葱一般的手指抚在那郎主心口,娇嗔道:“恭喜郎主,这是又有新人了。”

    “咳,咳。”郎主清了清嗓子。

    黄三娃一个激灵,忙补充了一句:“贱内姿色普通,未必能入郎主的眼,只求能让贱内为郎主执爨,也是给她一条生路了。”

    那位郎主——就是那日夜里被孟霁黑吃黑了的雍由,这才闲闲地扫了黄三娃一眼,“如此说来你也是个好夫婿了,既如此,我便收了吧,人可带来了?”

    “倒是不曾带来,若郎主可以先结了银钱……”

    雍由还没说话,那美人的眼睛便立了起来,“主君,他这是逗着你玩儿呢,哪有典卖妻妾,光来要钱,人却不带来的。”

    雍由扫向黄三娃的目光便有些不悦起来。

    黄三娃“噗通”一下跪了下去,“郎君容禀,不是小人故意不肯带妻房来,实在是小人的妻房被人掳去了!”

    “你这买卖可划算,”美人道,“难不成还得狼主帮你把妻房抢回来不成?”

    黄三娃几乎要哭出来了,“实在是对方势大,莫说是小人没法子,就是别人也都不一定能奈何得了那人,只能来求郎主。”

    “哦?”雍由闭着眼睛,就着美人的手,吃两口点心,“势大?在成都可没几个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势大的。”

    雍由此人,出身于益州豪族雍氏,他生来就是个异类,从不屑与别的士族谈玄说道,更无心经济仕途,反而同市井中的游侠混得起劲。

    换句话讲,这就是个有家族背景的混混头子。

    黄三娃的眼睛转了一圈,“那厮本就不是咱们这里的人,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外乡人。占了前太守沈氏的宅子,眼下就住在里面。”

    “太守沈氏门前?”雍由睁开了眼睛,“不是说有个姓孟的在那里施粥吗?”

    “正是他!”

    “那人的名号我听说过,他既在成都施粥,也算得上是宅心仁厚,又怎么会掳走你的妻房?”

    黄三娃爬起来,又急切地往前凑了一点,“郎主莫要被那厮蒙蔽,那姓孟的贼子根本就不是在做什么善事。”

    雍由扬了扬眉。

    “郎主若是去看看便会知道,那厮说的是施粥,却不肯大大方方地让人吃饱,男子一天只给一碗,而且这些日子,那粥是越来越稀了,根本就摆明了是糊弄人!”

    雍由神色肃了一肃,“他既不舍得粮米,又为何非要施粥?他图什么?”

    眼见雍由表情变了,黄三娃更加是添油加醋,“郎主却是不知,那孟善人前些日子将流民中的年轻女娘都拢进了自己府里,再不见人出来,这里面足有一百来人呢!依小人看,他做的,怕不是人牙子的买卖!”

    “瞎扯,做这等恶事的,从来都是藏着躲着,生怕被人知道,”雍由侧头避开了美人的投喂,“若你说的并无虚言,公然掳走上百妇人,光是这些妇人的亲人打上门去,也够他喝一壶的了。若如此,这早晚早该闹得沸沸扬扬了,怎会一点风声都无?”

    “这正是那孟善人厉害之处,”黄三娃道,“他并非孤身在此,手下蓄着几十号部曲。那些人,个个人高马大,看穿着,听口音,分明是蛮夷之类。这些人每天在沈宅进进出出的,谁看了都发怵!”

    黄三娃说到唾沫横飞处,忍不住想要凑近一点,脚挨着门槛,却又忽然醒神,讪讪地退了回来,贼兮兮地去偷看雍由的神态。

    屋里人倒没留意到他这小动作,雍由给他这一提醒,便想起那个夜晚曾见到过的十来个部曲,倒也确实是魁梧奇伟,心下便就信了七八分。

    见雍由神色不复狐疑,黄三娃搬弄得更卖力了。

    “这便罢了,小人听说,那厮同那些六郡来的流寇亦是渊源匪浅。那些匪寇私底下数次放出话来,说谁要是敢在沈宅前闹事,就是同六郡人作对。他们必然要叫那人好看。”

    这一席话,成功地点燃了雍由心中的那把火,他霍然推开美人,一脚将眼前的案几踹翻。

    “陇上流人鱼肉乡里,此时还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随着美人一声惊呼,案上那些精巧美味的点心咕噜咕噜地滚落了一地。

    “想不到我雍由行走江湖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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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叫一个黄毛小儿给骗了!我若是不出手,岂不是让那孟氏小儿,以为成都无人!”

    数日后的一个中午,孟霁手上抛着小阿樾送她的草编蝈蝈,走出了沈宅。

    ——家里面最近人多,各样东西都缺,阿哈嗼采购去了,家里总得留人,孟霁今日便没有出门。

    负责舍粥的几个娘子一见她,便立刻向她问好。

    “郎君好。”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孟霁摆了摆手,随手把小蝈蝈系在腰间,一抬头,便看到了挂在一边的沈介头像。

    这头像也用了一段时间了,每天拿上拿下的,也有些污糟了。

    脸颊与额头上,更是不知被谁蹭花的一大片,那皎洁如玉的公子,霎时间便成了个脏兮兮的乞儿。

    孟霁的心忽然就痛了起来。

    她这一变色,自己还不觉得如何,一旁几个大娘已经紧张了起来。

    “郎君,我们很小心了,”说话的是王畴殷,她有些局促地攥着手心,“这……”

    施粥的活儿每天都是用抢的,大娘们不比谁手快,只比力气大小,谁抢来了什么灶具,今日这活儿就归谁。

    锅碗瓢盆倒还经得住她们拉扯,独这画娇气,不过摸一下,就花了。

    万一孟郎君怪罪下来,要撵她们走……

    几个大娘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个个忐忐忑忑地偷眼来看孟霁。

    孟霁没回头,只是略侧了侧身,变成了背对着所有人。

    她仰头凝望着画,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不怪你们,木炭画就是这样,不小心蹭到一点就会花。回头我再画一份,你们小心些拿也就是了。”

    她们这么一耽误,排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便不耐烦起来了,他敲着碗,嚷起来,“怎么回事,碗都举半天了,磨蹭什么呢?”

    王畴殷正跟孟霁拍胸口保证,以后这画儿自己定然亲自拿取,不叫人弄脏了,被这小伙一打断,当即转过来把眼一瞪,“催什么催!”

    她指指木牌,“喏,先看看这里,这郎君见过吗……”

    “不曾见,不曾见。”小伙不耐烦地敲了敲碗,“天天问,天天问,没句新鲜的!”

    孟霁蹙眉转身,朝那小伙看过去。

    这小伙穿着倒还算体面,一身黄褐色的粗布衣裳被洗得干干净净,同他身后那一长溜灰扑扑脏兮兮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看都不像是沦落到需要上街要饭的样子。

    王畴殷一叉腰,就要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却被一边掌勺的顾大娘拉住了。

    顾大娘冲王畴殷摇摇头,虽未说话,意思却很明白——

    孟郎君在这里呢,若是她们仗着掌勺,就对来乞食的百姓颐指气使,弄不好就犯了孟郎君的忌讳。

    于是王大娘只好不悦地抿住了唇,任由顾大娘给那小伙舀了满满一碗粥。

    然而那小伙得了粥,似乎并不满意,他嫌弃地晃了晃手中的碗,埋怨道:

    “今日这粥,如何清水一般?”

    这回顾大娘无论如何是拦不住了,王大娘眼睛一瞪,就嚷了出来,“好吃食也塞不上你那张嘴是吧!哪儿来的清水!尽瞎说!”

    “这还不算清水?这一碗下去,最多当个水饱!”那小伙端着碗给后面的人看,“他们还不准添第二碗,这不是想要饿死人吗?”

    后面立刻便有人从队伍里冒出头来,“就是,一碗哪里吃得饱。”

    “既要施粥,便不要这般抠搜,多给一碗又怎的?”又一人叫嚷道。

    队伍中有人起哄道:“你又不是女娇娘,人凭什么给你多吃一碗。”

    这人说话的时候,还一边挤眉弄眼,生怕别人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