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他们给车夫放了假,自己架着那辆实在洗不干净,最后只能买下来的轺车,出城往北,去了邙山上的金谷园。
那是一座风景非常漂亮的园子。
整体因山势而建,亭台楼阁,临水而起,各抱地势。
听说造这个园子的主人特有钱,不过头两年因为牵涉进了政争,全家老小已经死了。
至于新主人是谁,孟霁刚想起来要问的时候,他们就碰到了上次那个美大叔。
那美大叔一看到沈介,就笑逐颜开地要把人拽走。
虽然沈介试图拉着孟霁一起去,不过孟霁才懒得参与他们的清谈。
她一进来就发现,这里不光步步都是美景,还到处都放着好吃的!
她去吃吃喝喝一场,难道不香吗?做什么非得跟着过去,灌自己一耳朵之乎者也。
主人家在那条曲折蜿蜒的清溪边准备了坐席,以供客人玩一玩曲水流觞的游戏。
孟霁就在水边随意坐了,时不时俯身从小溪中,捞起一杯放在荷叶上,顺水漂下来的羽觞。
……也不知这个季节,主人家哪里去找的这么多新鲜荷叶。
坐席边的几案上还放着一个做工极为精美的小盒子。
孟霁打开看过,里面装着一种粉末,闻起来像是什么药粉,她搞不清楚是什么,也就没动。
沈介其实离她也不远,就在百步外的一个亭子里,身边已经围拢了好些个士人。
孟霁吃着酥酪往沈介那边看。
那边看起来并不如何和谐,倒像是在开辩论会。沈介自己一方,其他人算另一方。美大叔扇着他的新麈尾,正乐呵地观战。
对方辩友的肢体语言十分精彩,有手舞足蹈的,有面红耳赤的,也有原地跳脚的。
可不管对面的是什么态度,沈介都只是温良有礼地坐在那里徐徐而谈,丝毫不露半点锋芒,也不见半点急躁。
岩岩如孤松之独立。
孟霁就这么吃着美食、喝着美酒、赏着美景、时不时瞥一眼正侃侃而谈的美人。
惬意哟!
大约一两刻钟的功夫后,似乎是分出了胜败,对方辩友全都安静了下来,讲话的只剩下沈介了。
孟霁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沈介,好像跟平时待在她身边那个温柔小意的涧松有什么不一样。
她同沈介虽然的确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聊天却从来没有太深入过。
上次伏牛山上,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谈心。
沈介装了满满一肚子的学问。
可孟霁从来不关心沈介那些玄理、那些经典。
——这来源于一个穿越者对封建学术一知半解的傲慢。
而见她不感兴趣,沈介自然也不会在孟霁面前去显摆自己什么。
虽然孟霁的确听到过别人夸赞沈介的才学,但她到现在才算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这点。
或者说,这还是孟霁第一次,以一个客观的角度,见到沈介的另一面。
这个时代,知识是垄断在世家大族手中的,所以沈介面前的这波人,大概是眼下整个大晋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拨人了。
而现在,这群人在听沈介说话。
孟霁甚至在沈介脸上,看到了一抹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
就在孟霁心中感慨的时候,又一片荷叶从上游漂了下来。
孟霁俯身去捞,就在她一转身之际,眼角瞥到了什么,却是惊得她当即几乎跳了起来!
园中的客人其实挺多的,也不是谁都在清谈,也有跟孟霁一样,找个地方吃点美食,喝点小酒。
就比如坐在小溪对岸的那个郎君,本来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喝酒,喝着喝着就上头了,一张脸红得跟枣子似的。
然后,他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就在孟霁愕然扭头的时候,那个郎君已经迅速将所有的衣物都褪了去!
一件都没留!
脱|完,那郎君便直接蹚着水,进入了小溪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溪水的凉意,那郎君露出了极为享受的表情。
在水里滚过一圈后,那郎君又施施然上了岸,朝着沈介那边的亭子走去。
衣服都|没|穿,走得极为自在!
诡异的是,此时溪边的人其实并不少,竟没有人对此露出半点诧异。
唯一不淡定的只有孟霁。
就好像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人身上的衣衫,只有孟霁看不见。
整个场景荒诞到,孟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产生了幻觉。
但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先是一步越过小溪,捡起了一件那人的衣衫,再快步追到那人身后,一脚把那人踹翻在地,将衣服盖在了那人身上。
人群这时候才有反应,纷纷惊呼起来,投过来的目光充满了谴责与鄙夷。
这反应才对了么!
孟霁又踹了那郎君一脚,“赶紧把衣服穿上!”
那郎君只是躺在地上哼唧,并不肯动。
孟霁心中大是不悦,便用脚去踩他,“少同我耍酒疯!你不穿我揍你了!”
随着孟霁又一脚下去,人群的呼喊声更大了。
……孟霁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些人好像不是在谴责暴露|狂,倒反而像是在冲自己?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奔过来了,“快住手!那是琅琊王澄,可不能打!”
接着,美大叔也抛下一亭子人,奔了过来,人还没到,就开始嚷:“快快住手!”
但美大叔到底有些四体不勤,就这几步路都有些喘,是以比他先跑到孟霁身边的,是沈介。
“明彻,使不得!”他伸手想要去拉孟霁,但显然孟霁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拉开的。
“这种人就是欠揍!我得让他长点儿教训。”
孟霁的那力道哪里是开玩笑的,哪怕她刻意收着劲儿,也踩得那人连连惨叫。
那美大叔,不,那王衍,此时也赶到了,喘着粗气儿去扶那个裸|男,却哪里还有之前风姿详雅的模样。
“这、这是舍弟。孟、孟郎君足、足下留人。”
“你弟弟不穿|衣服乱跑!”孟霁愤怒不已,“这大白天的,就喝得这么醉!”
沈介在一边解释:“平子公应该不是喝醉了。”
他扫了眼背后几案上那一小盒药粉,“应该是服食了五石散,这种药吃下去会令人发热,若是不脱衣服散热,是要死人的。”
“要散热,也不能这个样子到处乱走吧?”孟霁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人群中忽然传出来一声讥笑:“哪里来的乡野小儿,竟是连行散都没听说过吗?”
孟霁瞪向那个士人,“我们乡下人都要脸,还真没见过有人不穿|衣服|裸|奔的!”
那人大抵没有想到孟霁说话会是如此粗俗,生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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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嘲讽更盛,“蒙昧粗鄙!岂不知此为‘越名教而任自然’,乃大道之本也!”
……孟霁没听明白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读书人吵架都这么吊书袋子吗?
……就不能直接比谁的拳头硬吗?
就在孟霁嘀咕着,眼前这个士人能经得住自己几拳的时候,沈介冷不丁地开口了。
“彦国公此言差矣。”
沈介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反而有些锋芒逼人。
只听他道:“白虎通义有言,圣人所以制衣服何?以为蔽形、表德劝善、别尊卑也。彦国公与平子公如此任放为达,只怕有违圣人教诲。”
那位彦国公,就是胡毋辅之,闻言一噎,怒道:“我等这是效法当日阮嗣宗,须知道,当日阮嗣宗亦是露头散发,裸袒箕踞,此谓通达者也!便是刘伯伦亦有脱衣裸形在屋中之举,自谓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我等效法先贤,何错之有?”
面对着胡毋辅之那咄咄逼人的语气,沈介却依旧保持着他那平和的语调,只是说出来的话丝毫不留余地——
“公身为朝廷重臣,官居显位,自为名教中人,何故处处以黄老之道标榜己身呢?”
对于他们在吵什么,孟霁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但这不妨碍她看懂这些人的表情。
如果说,刚开始争执的时候,围观的众人还有看热闹的意思,沈介此言一出,大部分人的脸色就都有些难看了。
看样子沈介这话不只是针对胡毋辅之,而是横扫了一大片。
毕竟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有官职的,又几乎人人都崇尚老庄,倾心清谈。
沈介这么说,就相当于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你们当着高官,拿着厚禄,一天天的却什么活儿都不干,只知道喝酒、嗑药、谈玄。
果然,王衍听不下去了,他把弟弟丢在脚边,站起来,扇着麈尾反驳道:“涧松此言,鄙人却不明白了,名教中人却又如何?难道名教中人便不能从老庄中寻一乐地吗?”
这个问题要想回答,大概又可以原地开启一场清辩了。
众人可以就“名教本于自然”、“名教即自然”以及“越名教而任自然”哪一个才是真理,展开讨论。
这方面沈介自信能碾压全场。
然而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觉得没意思,讨论这些空无的东西没意思。
他本来就对谈玄不是特别热衷,参与这些清谈活动,无非是为了在这些高官名士间,寻求到一个谒见当权者的机会。
可是他陪了这些人这么长时间,这些人却只知道拖着他谈这个说那个,根本没人帮他牵线搭桥。
他真的不想奉陪了。
沈介这一沉默,就有人以为他这是被问住了。
人群中便有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孟霁冷冷扫过这些人,又把目光落回在了王衍身上,开口说了一句,“你想寻求乐地,难道你们名教中就没有乐地吗?”
孟霁当然是不懂清辩的。
可所谓乱拳打倒老师傅,她这一句话,竟是当场把那些谈了一辈子玄的士人堵得无话可说。
就在场面一时有些凝固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说得好,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她循着声音的来向望去,很快找到了说话的人,然而待她看清那人的模样,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少年郎,长得简直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