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瞒我瞒
    男人高大坚毅的身影笼罩着她,他们离得有些近,完全超出了“礼貌社交”的站位距离。

    他身上浅微的茶调冷香变得极具攻击性,如他的人一般寡凉,清贵倨傲;如他此刻的口吻一般刻薄,戏谑刺人。

    他压沉气音告诉她这个禁忌的称谓。近乎耳语,如此私密。让江禧有一瞬的恍惚。

    恍惚中想起被他指尖划了下腰的那半秒。

    恍惚中仍错觉腰后热度萦绕,滋生一点微妙的酥麻,向脊骨攀爬,滑下尾椎。

    直到门铃乍响,骤然刺穿听觉神经。江禧猛地清醒,缓过点儿劲来,她立刻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指,触电般收回来。

    周时浔薄唇淡挑,后退开,懒散倒在门框上倚着,一手抄兜倦怠地低眸睨着她。

    在她身上常有矛盾感体现。比如有时会有属于少女纯真的无辜,有时眼里又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部分简单,迸发野蛮生命力。

    一部分成熟,时刻保持警惕性。

    就像,分明横冲直撞跑来这里的人是她。

    现在她又仰起头,用这样一双眼睛小心翼翼望着他,表情无措,又带着点委屈地问他:“怎、怎么办?”

    “什么。”周时浔哂笑。

    “我们。”她说。

    “我们?”他轻扬语调,反问。

    江禧抿抿唇,似乎也听出他这句反问里的戏嘲意味。

    的确,门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而她却站在这里,

    跟自己未婚夫的哥哥说,我们。

    这是完全不妥当的。

    不过,这个时候江禧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走上前两步,靠近他,放软声音乖巧地求助他说:“周先生,您帮帮我吧。”

    是为了得到周时浔的撑腰,拿到周家掌权人对周黎联姻的助力,她今晚才冒着被周庆辉算计愚弄的风险来到这里。

    才会费尽口舌与周时浔寻求合作。

    不能功亏一篑。

    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她完成这单任务。

    她必须拿到这笔钱。

    想到这里,江禧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轻力捏住周时浔的西装袖口,焦灼又乞求的语气,向他讨怜悯:“拜托您…”

    “拜托我什么?”周时浔轻漫挑起眉,审视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透过她可怜楚楚的眼眸捕捉她的想法,剖析她,然后揭露她。

    “你在害怕。”他眯起眼,“怕什么?”

    “我当然…当然是害怕阿风误会……”

    “撒谎。”周时浔低嗤。

    男人缓缓站直身子,几近侵略性的气场逼压着她。他弯起手臂带起她的手,偏头,瞥了眼她死死攥紧他袖口的手指,示意她看,语气微嘲:“我并不认为,你把周锡风视为真爱。”

    指腹被男人的鸢尾纹袖扣硌得生疼,江禧不由地梗了一下,这才惊觉自己有多紧张。

    难怪会让周时浔起疑心。

    她在怕什么?

    或许以周锡风的脑子,即便见到她在他哥哥的别墅里,见到跟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恐怕也不会联想到什么禁忌的伦理话题。

    因为他单纯是个蠢货,江禧知道。

    不可控的是周时浔。

    她当然害怕。害怕周时浔真的拿出那张照片;害怕因此而彻底失去接近周锡风的一切可能;更害怕这个在周家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一票否决周黎两家的联姻。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江禧干咽了下口水,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比任何人都需要阿风,所以我不想他误会。”

    这是实话。

    她需要周锡风。

    需要他,帮自己拿到这单任务的佣金。

    可在周时浔听来,这个理由和她单薄的肩脊一样不堪一击。

    从她指尖抓力抽走衣袖,周时浔低淡啧了声:“既然黎小姐不打算说实话……”

    他稍稍拖长尾音,而后停顿在这里,勾唇,抬手搭上房门把手,在她惊悚恐慌的眼神里果决下压扳动。

    “周时浔!”她惊叫。

    但晚了一步。

    房门朝外敞开。

    潮闷溽热的室外空气刹那涌入。

    女孩大惊失色,感受到心脏血液都加速泵搏。然而她近乎尖利的叫声在看清夜色下门外的男人时,转瞬僵顿。

    哪里有周锡风的人影。

    明明是他的下属,寸头男仲一。

    “真不禁吓。”周时浔出言讽笑。

    江禧气得想杀人,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质问又略带恼怒地瞪着周时浔,看起来更像少女的嗔怨。

    仲一完全搞不懂眼前什么状况。被少女直呼老板全名的勇气吓到,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杵在那儿,尴尬对周时浔汇报说:

    “老板,容奥那边技术人来电,说后端收到【蜂声】外部受袭的故障警报,问是不是机身受损。”

    江禧同情地看了眼寸头男,想不通他年纪轻轻为什么想不开,要跟着这么恶劣的老板讨生活。

    周时浔懒挑眉尾,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侧低眸深意扫向江禧,下颌扬了扬,意有所指:“肇事者在这呢。”

    “?”肇事者说谁?

    等等。

    蜂声是什么东西啊?

    机身受损?

    感觉到身旁男人投过来一道视线,江禧若有所觉地扭头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客厅地上的角落处。

    那里躺着一架被她砸飞螺旋桨、还狠踩了几脚的,

    黄色无人机。

    “容奥的保密机型,按多少报损?”她听到周时浔忽然开口。

    江禧立刻看向仲一,只见对方诧异愣住,动了动嘴唇似乎欲言又止。这时候又听到周时浔要求,“多少都应了,反正有人赔。”

    ?什么、什么意思?

    不会是……

    江禧不自觉偷偷瞟向周时浔,不料蓦地跌入他好整以暇的眸底。女孩迟缓眨动了两下眼睫,半晌,指着自己磕绊惊道:“您、您不会是想让我赔吧!?”

    “不想赔?”周时浔兴致淡淡,转而命令仲一,“通知容奥,让他们把账单直接发给黎宏峯。”

    “别别别、别联系我爸!”江禧连说带比划地阻拦,情急之下紧忙妥协,“我赔,我赔就是了。”

    周时浔没再出声,虚眯起眼瞥向手下。仲一很快会意,立刻接话道:“黎小姐,您……”

    “等一下!”江禧又突然打断他,像是想到什么,她转头眼神殷切地问周时浔,“周先生,能不能麻烦您先帮我垫上,我可以帮您做事,体力偿还。”

    她直觉那架无人机绝对不便宜。

    不能惊动黎家人。但佣金没到手,她哪有钱给,混了半天反倒欠下一屁股债,服了。

    “你能为我做什么?”周时浔厌冷掀眼。

    她能做什么。

    江禧也在心里问自己。

    ——想抵债,你能为他做什么?

    对象是周时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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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个命题很难,没错。

    但也并非无解。

    江禧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半晌后,她蓦然抬起睫,黑眸闪动着剔亮晶莹的光泽,出其不意地来了句:

    “我可以做您的人。”

    周时浔:“?”

    仲一:“!”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

    发觉男人素来冷漠的神情出现一丝龟裂,江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遐想的话,连忙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您安插在叔叔身边的人。”

    “你想去监视周庆辉?”

    “怎么能叫‘监视’呢,给你带个话而已。”

    “商场上的生意我不懂,不过,只是做个简单的传话员我想完全可以胜任。”担心周时浔拒绝,江禧朝他指了指自己手机,“我的能力您刚刚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她是指给周时浔听的那段录音。

    “就当无人机的价钱分三期好了。我帮您追踪叔叔三次,就跟您两清,怎么样?”女孩弯起嘴角。

    “不怎么样。”周时浔腔调散漫,薄唇略弯,喑沉声线苛刻得不留情面,“如果你不能带来有价值的信息,就要加付双倍的利息,想好了?”

    ……奸诈资本家!

    可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周时浔手里,还捏着他们在楼梯上那张有悖伦理的暧昧照片。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一样可以用照片作为驱使她做事的把柄。

    与其被威胁,不如先发制人。

    “我有两个需求。”江禧这时提出。

    “为了更高效地帮您做事,首先我需要一名专业的、严格但温柔的粤语老师。”

    周时浔淡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还有。”她转身走近男人面前,朝他摊开掌心,“您得把阿风的车钥匙还我,不然,我现在就要被赶出周家了。”

    谁知周时浔倏地低头笑了,眉峰冷峭,唇角勾弯的弧度嘲弄感浓烈,视线深锐地凝住她,问:

    “黎小姐究竟是担心被赶出周家,还是,担心跟周锡风约会失败?”

    “?您又是怎么……”

    知道的。

    她想这样问。

    但还用问吗?

    不必。

    聪明的女孩子只需稍加回想,就能三秒破题。

    难怪她跟周锡风那天早上的谈话内容会被周庆辉知道,原来他派人去了【普蘭佩】。

    因为那天周时浔也在。

    啧,有钱人的家庭还真是毫无半点隐私可言。

    江禧露出笑容,她轻轻挑了下眉尖,故作感慨,语调怪里怪气道:“看来叔叔真的很重视您,把您当做自己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大可放心,叔叔有人,您也有人。”月下光影中透出她纤细柔韧的身线,女孩眼尾笑弯,注视他的眸光耀闪着灵动又野性的光芒,这样告诉他,

    “比起他安排在您身边的那些虾兵蟹将,我手脚利落,记忆力好,谋定而后动,所以我会比他们所有人做得都好。”

    “爱去就去。”周时浔低斜眸蔑她一眼,扯扯唇,转身离开前只扔给一句淡讽,

    “只怕你接近容易,脱身难。”

    江禧被留在原地,目送着男人漠然矜傲的背影,她撇了撇唇,心里觉得很不服气。

    然后一个转念,才猛然想到:

    不是,车钥匙呢?刚才就这么被他轻飘飘把话题揭过去了,那车钥匙他到底给是不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