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南荒
    镜中的少年满头脏污,一脸倦色。嬴仲景动了动,注意到脚下山川嶙峋,入眼之处是无尽的断崖沟壑。

    远方山头薄雾笼,群山尽是黛色,不见一片青绿,隐约能看到一条波澜壮阔的黑水河。

    古籍有云,南荒终年烟雾弥漫。山中有怪,喜食生人,故不见一户人家,非仙家不可入内。

    这里是南境,再往南就是南荒。

    二人在一家客栈落脚,这客栈破破烂烂,店前挂块木板写着无崖客栈。一进门,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上前招呼道:“哎哟,二位需要几间卧房?”

    嬴仲景扶着长木棍,跟在姜泠月身后。他随意扫一眼,小店只有一层,店内没几个客人。店小二该是个同道,不过修为不高。他现在一身血衣,难怪店小二要有此一问了。

    “两间。给他备个浴桶。”

    “好嘞。”

    店里只有小二一人,等小二烧水的功夫,嬴仲景找了个长板凳坐下,擦干净桌面泥污,才看向姜泠月。

    “师父,我们要留几日?”

    “不急,你好些再走。”

    “二位道友这是刚从南荒出来?”一个长脸汉子道。

    “这位前辈,我们是要进南荒去。”嬴仲景道。

    长脸汉子应一声,自言自语道:“怎得要进去呢?要知道里面那些妖怪道行了得,传说那条黑水河里都是尸体,妖怪还日日在河中洗澡。”

    另一人大笑道;“孙兄,有那位朋友在,你就不要乱猜了。”

    长脸汉子顺着朋友视线看去,只觉这位道友虽年岁与他相差不多,却十分沉稳,于是不敢再多看。而且这女修也太高了,恐怕比他还要高。

    要说这地方,也只有他们这些修仙者敢来踏足,不过也只是在附近转悠打打小妖怪罢了。

    几人一顿唏嘘,店小二得空,从厨房探出个脑袋道:“诸位可别小看我这无崖客栈,就几十年前,还有仙家来过。”

    “神仙?瞎吹吧你。”

    “哈哈哈,说不定是什么妖怪变得。”

    店小二早些年也去过些地方,不服道:“怎么不是神仙?那人一身金光,手持法宝。说是来此接家人同登天庭,这等美事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此时临近黄昏,店内点上烛火。一伙人听店小二吹嘘。

    姜泠月忽然道:“你信吗?”

    嬴仲景摇头道:“弟子自然不信。若真是这样,天庭岂不是成了人间集市。弟子可从未听过,哪位神仙点了全家人上天的故事。”

    姜泠月道:“想成仙,要么是悟道飞升,就像东天帝君王长山。又或者生前是个大善人大能人,一生造福百姓,像司火天尊。最后一种,便是我等,日日苦修以求突破极限。”

    “但不论何种,总要经历磨难,等到一个机缘,才能功德圆满。平白无故被点上去,或者吞颗仙丹就能飞升,嗯,只是我们美好的期许。”

    烛火下的姜泠月面色淡然,似笑非笑。嬴仲景从未见姜泠月有过这种神情,也不觉跟着笑,道:“师父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泠月道:“传说一个人若能突破岁寿到千年,一次次扛过天雷,便是此人杀人无数,没有机缘,没有仙根,也可算作仙人。只是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至于吞仙丹,就更不可能了。就算某人真的得此机缘,一介凡人也会爆体而亡的。”

    嬴仲景佩服道:“师父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弟子怎的从没在书上读过。”

    姜泠月压低声音道:“仲景,你忘了吗?烛婵可是一只千年龙妖。”

    师徒说话间,又有两人走进客栈。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瘦小的那位穿着粗布衣裳,头顶光秃秃一片。

    此人有些过于干瘦,两侧脸颊深深凹陷。高的那位和前头那人穿得差不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前头那瘦小人儿一进来,喊道:“店家,请给我们两间卧房。”

    店小二也蛮乐的,十年无人的客栈今夜这么热闹,各色人物来了个齐全。他应了一声,走到嬴仲景身边道:“道友的热水烧好了,快些洗洗睡个好觉。”

    嬴仲景浅笑道:“好。”

    和姜泠月分开,嬴仲景进了卧房。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十几处,不能碰水。只能用布沾水慢慢擦,换下一身血衣,嬴仲景躺在榻上,什么都不去想,缓缓闭上双眼。

    黑暗中,嬴仲景忽然又坐起来。不对,师父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十日后,二人离开无崖客栈,踏入南荒地界。传闻几千年前地面开裂,一座山从地下钻出来。山下藏着六丁神火,此火是炼制鬼铜的最好火焰。

    金雕手镯被砍成两半,眼下嬴仲景手上没什么法器。除了炼本命法器,这次进南荒还需在寻些珍贵材料,多做几件法器防身。

    各妖王都有自己的地盘,地盘下还有大妖和无数小妖追随。但整个南荒大妖却只有三位,俱是妖王级别。此三者或暴躁,或孤僻,又或喜同类相残。

    总之此地荒无人烟,没有百姓,没有庙宇。除了三个怪胎,就只有众多小妖怪与山神。

    六丁神火就在那座被称为罗刹的荒山下,山中有个妖怪,世人称其为秽。

    秽长得像人却没有头,它天生三臂,第三只手臂长在背后。它常年手持巨锤,住在山下的石洞里。他能将人吸入腹部吃掉。秽没有性别,它一旦出现,就代表着厄运。

    传说大荒原本和中州一样充满生机,都是因为这些妖怪的出现,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秽比其他两只妖怪出现得还要早,没有人知道这只怪从哪儿来,又是谁。

    有人说,它曾是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与邪魔做了交易。也有人说,它天生是个畸形怪胎,被丢弃在山中成了野人。还有人说,秽是一切邪念的化身,它的本身就是恶。

    曾有许多人想要杀死它名扬天下,可终究没有人做到。

    嬴仲景与姜泠月此刻已经到达罗刹山,山下迷雾一片。姜泠月丢给嬴仲景一个物件,正是那面镜子。

    姜泠月道:“此物名为月影,是我数年前偶然所得。它可叫迷雾或幻境中的活物无处遁形,以后你留着。”

    嬴仲景道:“多谢师父赐宝。”

    “秽白日会离开洞府巡山,我们不惊动他,炼成法器就走。”姜泠月说罢,纵身一跳,落到迷雾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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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一阵响动,红光乍起。约莫过一炷香时间,姜泠月的声音传上来:“仲景,下来吧。”

    嬴仲景也一跃而下,落在一块空地上,轻声道:“师父?”

    他只好拿出姜泠月给的镜子,距他数丈处就有个山洞。姜泠月站在洞前,那张黛眉明眸的脸映在镜中。

    洞中雾气依旧浓郁,依稀能看到一些草席子和凌乱的石块,和书上记载相差不大。再往下走,一股热浪涌上来。峭壁下深不见底,燃着熊熊烈火。

    姜泠月将那块鬼铜投入火中,慢慢炼化。嬴仲景走到洞口,将小镜往空中一抛,月影镜在空中翻转起来。透过镜面,嬴仲景可随时观察周围动向,以防秽突然回来。

    傍晚日落西山,二人收了鬼铜翻越几座山找个山洞一藏。清晨天一亮,秽出门巡山,他们再进洞府。要说秽还真是无论刮风下雨,日日定时定点外出。

    本月最后一日,新法器即将炼成。

    鬼铜已经变成五枚铜钱,散发出阵阵阴气。姜泠月额上渐覆着一层薄汗,此刻不炼成就不能停。

    嬴仲景站在罗刹山山顶,留意周围动静。蓦地,远处山头闪过几道金光,嬴仲景抓过月影,往那边一照。几个人影印在镜面上。

    一个黄衫女修脚踏飞轮跑在最前面,身后紧跟两个佛修。其中一人不时往身后轰出一掌,追在最后的怪物虽与他们相差一大截,却异常固执。

    那手持巨锤的不正是秽么。

    眼见他们往罗刹洞跑来,嬴仲景落到洞口,道;“师父,秽追着几个修士往这边来了。”

    “仲景,秽是只执拗的山怪。你拿着这把弓,帮那几名修士躲避一阵,拖延两刻钟。”那把银色弓箭从地底飞上来,落在嬴仲景手里。

    “弟子领命。”

    嬴仲景飞上山头,落在最后的人离秽只有十几米距离。他拉满弓弦,化出一支箭,朝那人后头飞去。

    秽一锤子砸上去,嗡的一声,利箭化为屏障,挡住了秽的去路。他撞在结界上,忽然变得异常愤怒,举起巨锤不停砍砸。

    嬴仲景松口气,用月影照其他三人,怕他们脱险后又朝罗刹洞进发。

    此三人也不是一伙,没跑出几百米又打了起来。嬴仲景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于是落回到山顶,不去管他们的纷争。

    山上三人大打出手,黄衫女修一边往后退,一边笑道:“好你个鲁老头,我都跑到南荒还要抓我。”

    一脸苦大仇深的老者赫然就是客栈那位。老者还没开口,一旁见缝插针出手的小子率先喝道:“休要对长老无礼。柳洛,你一个窃贼,怎敢对长老出言不逊!”

    “闻喜儿,你且住。”老者拦住那小子,语气放缓,“慈恩院无意为难你,只要你将拿走的丹药还来。”

    柳洛伸出手道:“不想跑了,你打我,我不还手。那颗丹药早被我吃了。”

    鲁横却不信,道:“给谁了?”

    “我说送给一只小妖救她的孩儿,你信吗?总之已经用了。”柳洛道。

    “就算已经没有了,你也得和我们回去,你知道一颗丹药有多难炼吗?”闻喜儿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