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黄叡耕记》
    黄叡的内心是崩溃的。

    自投诸葛巡第二日开始,便随着他前往牛山村附近的租田干平田活,期间诸葛巡只说过三句话。

    “识字否?”

    黄叡点点头。

    “往后每日,天气如何,田中所作每一项事,皆要详细记录在册,是为日记,不得有误。”

    黄叡又点点头。

    “孺子可教!”

    然后黄叡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与日记,而且为了方便,他住进了孙家兄弟的宅子,诸葛巡则会不定期出现在田间,道上,牛山村……

    黄叡自投入黄承彦门下,谨守本分,还十分勤快,但跟孙家兄弟开始全日制劳动以后,身体有点遭不住了。

    拖着劳作一天的疲惫身体,黄叡还要挑灯写日记,双手水泡磨破的疼痛令他提笔都有些颤抖。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黄叡将油灯拨亮些,心说一定是诸葛先生在考验他,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做什么大事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黄叡喃喃一阵后,继续埋头写作。

    “以浅壑划田成丈宽之垄,碎平泥块,以为苗圃,以细竹插其周遭,悬布帛其上以驱鸟兽……”

    “仲春十八日,天晴,与孙和兄晒谷种,赶鸟……”

    “仲春二十二日,天阴,与孙贵兄选种,以鼓风之法去瘪、瘦、秕、空之种,留籽粒饱满之种……去弱留强,真是聪明的法子……”

    “仲春二十八日,细雨,以水浸种,孙贵兄言需浸泡四五日,每日换水搅拌,将不吸水之种剔出……”

    “三月三日,天阴,韩里正送了些甜瓜苗,与孙和兄栽于田垄边,孙贵兄与人去摘榆荚了……”

    “三月四日,大雨,将稻种捞出浅堆,覆以稻草秸秆,每日下午洒水保湿……今日先生来了,吾问先生,为何不撒播水田,做此重复浸泡之举,先生说,多看,多想……”

    “三月七日,细雨,稻种尽数出芽,与孙家兄弟开始密集撒播,此法与叡过去所见,截然不同,孙和兄言,待其长至四五叶,三寸高,需移栽入麦田,吾望田不解……”

    在牛山村,诸葛巡看着黄叡所记,暗自点头,小子记得还算认真。

    十数卷竹简,有序地堆在一角,若一年写下来,还真有堆积成山的意思。

    可惜现在的纸张尚未普及,又正值乱世,否则诸葛巡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是种粮,而是造纸了。

    “聪明,如此甚好,不过过程记述,当再详细具体些。”诸葛巡赞了一句,又提了个缺点。

    “先生,吾一直不解,记这些寻常琐事,有何用,还望先生解惑。”

    “聪明,事不在琐碎,而在于完整,待你记完一整年,回首之时便会觉悟,自然之道,万物之道,天时地利之道,皆藏于这些日常琐碎之中,到那时,你便会觉得,今日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黄叡听不明白什么意思,直觉得非常厉害,于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诸葛巡突然又想到一句,于是连忙补充,“未来的你,一定会感激现在努力拼搏的你。”

    黄叡听着有点绕,这种感觉,和第一遍听圣贤书一样,但细细品味一番,便有那种触碰到至深哲理的头皮发麻之感。

    心中不由感慨,诸葛先生年纪轻轻,就能被叔父奉为座上宾,果然深不可测!

    “先生微言大义,叡感佩于心。”

    诸葛巡笑笑,长辈似的轻拍一下黄叡臂膀,“甚好甚好,竹简若是不够,只需与孙和说,他会去襄阳拉的。”

    诸葛巡临走时,突然想到,“这部书,取个名字,就叫《黄叡耕记》如何?”

    黄叡一怔,什么?书?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时代,读书人对书的信仰几乎达到执迷的程度,不管四书,五经,还是其它,它往往和另一个词连在一起,圣贤书。

    当世成名的经学大家,大儒,做的也是些注经立说之事,而黄叡他写的这个能叫书吗?

    “先生莫要取笑在下了,末流书生,安敢言著书之事。”黄叡心头忐忑。

    怎么就不行了,也就现在纸张太贵不普及,普及之后,著书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除了经典,什么书都会有,志怪啊,通俗演义啊,什么梅啊,只要有人看,就会有人写。

    到了更后世,无纸写作兴起之后,更是能产生数以亿计被称作“网文”的书。

    “莫要妄自菲薄,农书也是书,亦可成一家之言!”诸葛巡说着,打算离去,又丢下一句,“若得空,也可以往牛山走走,那有一处山庄,该快打好地基了。”

    黄叡心想:诸葛先生要建山庄,先生不止有才,还有财!

    “叡恭送先生。”

    从牛山村离开,诸葛巡去巡视了一遍苗圃,稻种已经萌发,隐约一片绿色,而苗圃隔壁,已是滚滚麦浪。

    再过两月,便可收获了,首熟作物,风调雨顺,管理妥当,收個四五石应该没有问题。

    傍晚,诸葛亮从岘山归来,用饭时突然问诸葛巡一个问题,事关徐州。

    “兄长,为何刘备领了徐州牧,没有继承陶恭祖遗志,继续与曹操周旋,反而亲善袁曹呢?”

    从弟弟的话中,诸葛巡听出一丝微妙,他对刘备直呼其名,而陶谦以字敬称,他停下咀嚼米饭的嘴巴,全力开动大脑,对呀,为什么呢?为了止兵戈?

    然后诸葛巡发现,这个问题,已经很难用用他那套经济基础论,也就是十分契合关中群贼的“有奶便是娘”理论来解释了。

    诸葛巡嗅到了一股政治气息,这是他最不理解的东西。

    于是坦言:“三弟,徐州局势混沌,为兄头脑愚钝,看不明白,刘备与袁绍,本就关系匪浅,如今徐州又多个夹生吕布,乱成了一锅粥。”

    诸葛亮也不吃了,顶着脑门思考起来。

    “三弟还是先吃饭吧,关东诸侯本就是纠缠不清,袁氏兄弟之间尚能反目,何况他人乎。”

    这摊子事实在搞不明白,今天打,明天合,全是套路,诸葛巡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放下碗箸。

    “三弟,在这乱世之中,无非求存图利,兴许是刘备临危受命,却势单力微,似当年使君下荆州,荆州有蔡蒯,徐州有糜陈,使君如今尚有身不由己,何况刚被赶鸭子上架的刘备。”

    “兄长之言,令弟之思路清晰不少。”

    诸葛巡起身,挺了挺腰,舒坦地呼了口气,骑马颠簸,就是腰累。

    “三弟慢慢吃,细细想,待想明白了,记得教给为兄,为兄先去书房歇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