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顿还打得轻了!”阿哈嗼捏紧了拳头,“他若再敢来,来一次我揍一次!”
孟霁平时不大管舍粥的事,此时听说也有些诧异,她蹲下来,看向许玉娘,“这类事情,应该不少见吧?”
饶是孟霁声音温和,许玉娘依旧是有些瑟瑟的,她拢了拢怀里的小童,只是点头,却连头都没敢抬。
这就是成都的现状。
李特走了,陇上的流民却没走,十万六郡流民,涌入成都的到底有多少,没人统计。
倒是一番兵乱,平白又增加了不少本地产的流民。
这治安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难想象。
似这等靠控制妇孺骗点吃食的,都算温和了。更多的是抢钱的,抢人的,抢吃的……甚至于因此害了人命的事情,也绝不罕见。
至于说晋廷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管事。
……新刺史罗尚虽然路上走得磨蹭,可这早晚,的确也已经进城了,可人家有正事要管。
都安那里汶山羌的反叛愈演愈烈,罗刺史派过去的主将都让人给跺了。[1]
罗尚眼下不知有多焦头烂额,城中治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哪里值得堂堂刺史来操心。
孟霁站起身来,看向依旧气呼呼的阿哈嗼,“你揍了那人,那人就一定会收手吗?以后来领粥的妇孺,你怎么知道她有没有被控制?难道一个个问吗?”
许玉娘的脸色更白了,却是缩在灶台边,没敢吭声。
阿哈嗼茫然了,“那应该如何是好?”
“他们控制妇孺,不过是因为你肯多给这些妇孺食物,若是没有了这份食物……”
“这怎么能够!”阿哈嗼情急之下,嚷了出来,却又在看到孟霁黑沉的脸色后,当即滑跪,“大王,我错了。”
“你是错了,你既要给她们特殊待遇,就得给她们足够的保护。否则,反而是害了她们。”
许玉娘听到这里,眼圈便已经红了,却依旧是抱着孩子不吭声。
阿哈嗼有些无措地搓了搓衣角,“那……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就由着那些人嚣张下去吧?”
“岂能容他们嚣张。”孟霁的目光落在灶头的炊烟上。
她们这厢在灶房中讨论情况,外面那猥琐汉也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狼狈地跑回了被他们强占的窝棚。
“阿大,今日……”
草席上一个小一号的猥琐汉,以为来了吃食,忙迎了上来,一见吴大半张脸都是血的模样,惊得叫出来,“你脸怎么了?!”
“别提了,”吴大捂了捂脸,将今日的事情讲了。
他脸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可是一说话依旧生疼,心中火气便更大了,“定是那贱妇有意卖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们吗?想也别想!”
那小号猥琐汉也跟着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草席上,“吃里扒外的贱妇!等他们回来,定要叫他们好看!”
“我看,就是他们回来,以后也不大可能让他们再去领粥了,”吴大脸色阴沉,“不如卖了他们,三娃儿,你上次不说说你那个朋友看上了那贱妇吗?你去问问,他肯开什么价码。”
“诶!等人回来我就去!”黄三娃道。
这二人定下毒计,便安心等许玉娘带着小童回来,然而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影。甚至于,他们控制下的另外几个妇孺,也都没回来。
这事儿就不大对劲了。
翌日一早,忐忑了一晚的黄三娃揣上碗,便往沈宅而来。
这黄三娃虽然有手下的妇孺给他送饭,可为了吃口热的,他每日还是会来一趟的。
沈宅门口什么样,他是很熟悉的,可今日这里却大不相同。
排队的人少了大半,这便罢了,黄三娃从队头看到队尾,竟全都是男子。
他用肩膀撞了撞前面的人,“今日怎的只见男子,不见女子来领粥?”
前面的人朝着沈宅大门噜噜嘴,“郎君却不知,孟善人眼下改了规矩,妇孺都可以进府中喝粥。
无家可归的,只要里面的郎君点了头,就可以住在里面,不用跟咱们似的,在外面受罪了……诶,你怎么走了?都快排到了。”
黄三娃却已是脸色大变地匆匆离开了队伍,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
“你叫什么?”
沈宅小花园中,也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
因为小花园花木假山掩映,那支队伍便也只好跟着曲曲折折起来,活像一条缓慢前行的贪吃蛇。
而那颗被贪吃蛇追逐的豆子,是阿哈嗼。
她此刻正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假山石上,右手捏着细炭,左手把一个木牍压在大腿上,边问边登记。
“我叫牛家妹。”站在阿哈嗼面前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娘,她两只手比出牛角的样子,“哞~”
阿哈嗼点点头,在木牍上唰唰地画了个牛头,在那下面又画了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下一个,叫什么。”
……
孟霁这边一口气就接纳了百余妇孺,所幸沈宅够大,光是下人房的大通铺就够容下这些人了。
这些妇人也是极有眼力见的,被褥都没来得及安顿好,便抢下了熬粥、舍粥的活计,倒是让阿哈嗼闲了下来。
她见无事,便打算跟孟霁说一声,也出去寻沈介,却被孟霁打发来做这个身份信息登记。
下一个轮到了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妪。
“郎君,老身还有个孙子,他还很小,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来此间。老身家里已经没人了,就这么一个孙子在外面,若是出点什么事,老身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阿哈嗼有些动容,“你孙子多大了?”
“虚岁才二十一。”老妪忙道。
阿哈嗼的表情便黑了下去,“不成,我们大王说了,男子都不准进来。”
“可……”那老妪还待要说什么,阿哈嗼却不容她再啰嗦。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出去陪他,反正他是不能进来的。”
……
等阿哈嗼终于把最后一个人的信息登记完,从假山石上一跃而下,随意地扫了一眼花园,却是愣在了当场——
眼下正是春末夏初,这个花园许久无人打理,那些据说很名贵的,需要人侍弄的奇花异草都已经死掉了,杂草野花倒是一直挺茂盛的。
但是现在,被一条贪吃蛇在其间游走一趟后,那模样便不能看了。
阿哈嗼看了看脚边一堆被踩得零落成泥的,她叫不上名字的小黄花,有些欲哭无泪。
“……沈郎君如果知道他家被咱们搞得乱七八糟的,会生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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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嗼在将情况汇报给孟霁后,也不敢抬头,只是不停用脚尖抠地。
孟霁坐在几案前,埋首看着阿哈嗼交上来的登记名册,“他爱生气生气去,谁叫他玩儿失踪的,有本事自己来找我算账,我赔给他就是。”
阿哈嗼吐了吐舌头,没敢接话。
孟霁翻过了一片木牍,又翻过了一片木牍,发现自己是一点都看不明白,她指着一个符号,抬起头来,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是张清娘,四十六岁,跟着流民来的成都……”阿哈嗼根据木板上的信息,将情况大致讲了。
孟霁有些呆滞地瞪着阿哈嗼,“名字、年龄、籍贯、家庭信息……你都登记了?”
阿哈嗼点头,“不是大王叫我登记详细一些的吗?”
“不是……我是说,你全用自己编的符号登记的?”孟霁看了看阿哈嗼,又看了看手上的名册。
“是呀。”
一百来个人的信息,光是名字少说也得有几百个字了,这孩子竟全都生造出来了!
孟霁有些震惊,当年她收阿哈嗼的时候,单是看中了她有膀子力气,心地也不错,这才收了做个贴身亲随。
数年相处,她单知道阿哈嗼记忆力好,算数快,可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这分明是个天才,可不能在自己手上耽误了。
*
沈宅灶房中,林映正拿着大勺子搅和锅里的粥。
她女儿阿樾抱着腿,坐在旁边的稻草堆上,揪着稻草玩儿得起劲。
忽然,灶房门被人推了开,一个粗布衣衫的大娘几步冲了过来,“哎呦,怎么能让林娘子操劳!”
她说着上前一把夺过了林映手中的勺子,热情道:“林娘子且去歇着,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大娘……”林映想要把勺子抢回来,可跟那身材敦实的大娘一比,林映就如同柳条站在大槐树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最多给人挠个痒痒。
“林娘子,你就出去歇着吧。”王畴殷腾出一只手来,那么轻轻松松地一搡,便将林映赶出了灶房。
小阿樾正玩儿得不亦乐乎,一抬头,见自己阿母出去了,忙爬起来,举着她用稻草编了一半的小玩意儿,噔噔蹬地跟了出去。
“阿母!看!”她举着小手,想要给林映看自己的杰作。
然而林映并不像之前一样,开心地夸她,她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阿樾自己玩儿,乖。”
“阿母,你不开心吗?”小阿樾敏锐地感觉到了阿母的情绪,她抱着自己编了一半的小蝈蝈,仰着小脑袋,“是因为王大娘抢了阿母的勺子吗?”
她拉住林映的衣带,左摇右晃,“阿母每天熬粥,那么累的,眼下歇一歇岂不是很好?”
歇一歇当然好,可是就怕这一歇,便再也没机会忙起来了。
林映叹了一声。
她们就像风浪中,好容易爬上了一段木板的蝼蚁,只想要拼了命地证明给孟善人看,她们是能帮得上一点忙的。
没人知道孟霁打算庇护她们到什么时候,若是这位大善人忽然不想再继续施粥了,她连这一点苦劳都没有,又如何好意思赖在这里?
届时,她独自带着女儿,在这乱世中却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