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头或者还能琢磨琢磨有的没的的哲学问题,山下的成都城内,要盘算的,却只能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大王!咱们这回真要断粮了!”阿哈嗼冲到孟霁面前的时候,简直是气鼓囔囔的。
彼时孟霁正眯着眼,半靠在凭几上,让林映给自己用艾条熏眼睛——
她这眼睛虽然不再迎风流泪了,可总是感觉不得劲,睁久了就酸痛难忍。
林映便提出了这个法子,每日来帮她熏上一熏。
“别咋咋呼呼的,”孟霁依旧闭着眼,只是把脑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就是粮食涨价了吗?如今世道乱成这个样子,涨价也是正常的。他要多少,你给他便是。”
“现在不是涨价的事情了!”
阿哈嗼蹲到了孟霁面前,“现在他们连五铢钱都不收了!只要布帛去换!
不光是粮米如此,就是买别的东西,都只认粮和帛!为着他们之前涨价,我才换的五铢钱,眼下竟是什么东西都买不着了!”
“这是什么道理?连钱都不收了?”孟霁愕然蹭坐起来,差点撞上正燃着的艾条,慌得林映忙挪了开去。
“是呀!那些小商小贩,见别人不收了,他们便也不收了。”阿哈嗼老大不高兴道。
孟霁想了一想,“那也没法子,你前些日子不也顺手买了些锦帛吗?都拿去换粮吧。”她说着,又靠了回去。
“用锦帛也不划算呐,眼下城里的米价,已经是平日的……平日的……”阿哈嗼掰着手指头试图以钱币为媒介,算清帛价同米价之间的差额。
……不大好算,她偷瞄了眼她的算数恩师,见林映也朝自己看来,不由心虚地把目光挪开,“……总之是好多好多倍了!早知如此,我之前便多买一些锦缎布帛了,眼下咱们库里根本没有太多。”
这事儿的糟糕程度,似乎有些出乎孟霁的意料了,她凝眉问道:
“剩下的米粮与布帛,你估计还能撑多久?”
这个阿哈嗼倒早有成算,“若是按照现在的粮价,也就能多挨个把月,若是粮食还涨价,那就不好说了。”
孟霁捏了捏鼻梁,有点头疼。
施粥这小半年来,各种问题简直是层出不穷。
远的不说,就说她决定不给青壮男子施粥后,有一波闲汉着实闹了起来,一副我们喝不着粥,别人也别想喝粥的姿态,险些再度砸了粥摊。
好在雍由这个地头蛇说到做到,当真派了自己手底下的人来帮着维持秩序,轰走了那些闲汉。
再有就是自上次有人爬进来想要火烧粮仓后,不知是不是起了示范作用,那段时间总有不怕死的人,想要翻墙进来偷点粮米。
孟霁几次三番大晚上的,被守夜的娘子叫起来抓贼,终于痛定思痛,在流民中招募了十来个壮汉,充作家丁,稍加训练之后,让他们负责护卫宅子的安全。
效果不见得有多好,毕竟跟别的朱门大户动辄上百上千的家丁护院一比,他们这个防护的确薄弱多了,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半夜进贼的时候,守夜娘子们不会来敲她的门了。
“郎君,妾倒是有一个提议。”一直沉默的林映忽开口了。
“你说。”孟霁眨巴了一下依旧有些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向林映。
这位林娘子刚进沈宅的时候,几乎快要饿死,那时候的她可以说没有半点人色,同饿痨鬼也无异。
后来帮着煮粥,虽然她肯卖力气,却也看得出来,她极不擅庖厨之事,日日都搞得自己是灰头土脸的。
也就是这两个月只教授阿哈嗼写字算账,总算是养回了几分颜色。
此时跪坐在孟霁身边,轻轻侍弄艾条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伺候人的侍女,反而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雅气。
只听她娓娓开口:“咱们院里现成的就有百余位娘子,除去年迈和冲幼的,正当年的也有几十位,娘子们早年在家之时,也是要负责针凿之事的,便是妾,也略通女红。
自得了郎君庇护,却反而闲了下来,郎君不若令她们在院中缫丝织布,织成的布匹,便由阿郎拿出去换米。岂不两下便宜?”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孟霁点点头,“阿哈嗼,你去……”
话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了。
门口传来王畴殷虚弱的声音,“郎君,老身可以进来吗?”
……有点不大对劲。
王畴殷此人,说话向来泼声浪气的,今日这声气为何如此中气不足?
“进来吧。”
眼下已是盛夏,天气闷热,为了通风透气,孟霁并未关门,所以也不用去开门,王畴殷自己就走了进来。
屋中三人皆看了过去。
……确实不大对劲,王大娘平时走路,都是八面带风的,做活儿更是雷厉风行,眼下这姿态却好像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人,生拽着她,不叫她往前走似的,每一步都跨得极为艰难。
“大娘这是有事要同我说?”
王畴殷搓了搓手,硬挤出一个笑来,“这……按理是不该麻烦郎君的,可……可老身……”
“但说无妨。”孟霁放软了声音。
“城中的告示,不知郎君看了没有。这……郎君是知道老身的,老身也是跟着逃难来的益州……”
王畴殷一番话,说得是颠三倒四之余,又期期艾艾,几乎可算是猜谜了。
不过孟霁还是明白了一点——
告示是益州刺史罗尚贴的,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流民的问题再不处理,成都这治安是没法好了。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办法,限七月前,让六郡来的流民,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不得延误。
“是了,我差点忘了,咱们这里的娘子们,当也有不少是陇上来的,”孟霁有些不解地看向王畴殷,“要回乡梓,当是好事,大娘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王畴殷见孟霁没理解自己的暗示,有些着急,她搓了搓手,又搓了搓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时胀得通红。
就在孟霁跟阿哈嗼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时候,林映问了一句。
“王大娘的夫君是在城北田上,给人做佣力吧?”见王畴殷点头,林映轻轻叹了口气,“眼下距离秋收还有些时日。”
孟霁恍然大悟,这事儿吧,主要得怪罗尚。
这些流民,除开做了李氏兄弟兵卒那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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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不是给人做工,就是帮人耕田。
可罗尚这个强制遣返的时间点,选得着实尴尬——
一则,此时雨潦甚频,道路泥泞,根本就不好走。
二则,当年的粮食也没收成。
这些佣力,此时走了,相当于活儿只干了一半,且真正的重活儿还在后头。人家雇主自然不愿结算。
可对这些流民来说,不结算力钱,他们连回去的路费都凑不齐。
两厢压迫之下,王畴殷也是别无他法,只能来求孟霁。
“郎君……”王大娘局促地几乎要哭出来,“老身实在是……”
孟霁摆了摆手,看向阿哈嗼,“你去统计统计有多少人要被遣返的,每人都给上一笔路费吧……”
……咱们那些五铢钱成都虽然用不上了,外面未必不能用。
孟霁这话还没说完呢,王畴殷的眼眶立刻红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孟霁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孟霁有些尴尬地抠了抠脚趾,让阿哈嗼把人扶起来,又温声问了一句,“你们几时走?”
“州郡催逼甚急,怕也拖不了几日了,”王畴殷抹了把泪,“我听说李二将军还在跟州郡商量此事,若是能拖延到年底再走,咱们手里怎么也能宽松些。”
“李将军……”孟霁沉吟一下,“他对你们似乎挺好。”
“李二将军弟兄几个都是大善人。咱们一路上多亏了李将军照顾,特别是去了的李三将军,谁家的老人小孩病了,吃不上饭了,他能帮忙的都会帮忙。真的是大善人呐,可惜老天不长眼,竟竟……哎!
听说这次李家的将军们在益州有了军职,当是不会跟着我们一起走了,这一路上没有李家将军照拂,我们……我们却不知能不能安全回到乡里……”
说着,王畴殷再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她又怎么能不哭呢?
即便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顺利回到那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迎接他们的,也只会是新一轮的苦难而已。
孟霁的眸光却是沉了沉,十万流民早已归心李氏,而罗尚本就威刑不立,偏偏这个时候对流民又逼迫甚急,群情汹汹,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局势弄不好要遭。
这话就不适合同王畴殷讲了,眼见着林映走过去安慰王畴殷,孟霁转向阿哈嗼。
“适才说的织布缫丝的事,你一并统计了,看看她们各自会些什么,是需要提花机还是需要别的什么,尽快帮她们置办了。”
“是。”阿哈嗼应道。
王畴殷并院子里的同乡是六月末离开的,走的时候,又哭了一场。
在赶走流民的事情上,罗尚非常积极,不管谁来求情,希望宽限些时日都是没有用的,他甚至专门派了从事督遣流民。
到了七月份,成都城中便基本上见不到陇上流民了。
然而成都却并没有因为流民的离开,而恢复天府之国的安适。
罗尚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孟霁不知道,她只知道待阿哈嗼带着俩家丁,拉着一大车娘子们织的布帛去换粮,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竟是一粒粮食都没换到,原封不动地又把布帛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