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亲肚子里乖乖的，长得壮壮的，”晴岚隔空给小家伙儿打着招呼，
“想摸摸小家伙儿吗？”纪棠溪笑着道，
“我可以吗？”晴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棠溪将晴岚的右手带到自己的肚子上，晴岚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伸开半握的手掌，
这是一种十分神奇的感受，肚子里面的小家伙儿在一下一下地活动手脚，这是新生命的律动，可晴岚在惊喜之余，对这律动仍存有几分的恐惧。
一下、两下、三下……鸣玉坐在牢门口，左手虚搭在腿上，右手轻敲着腿侧，
王痕侧着脸，他的身旁，是一件干净的衣服，
“你走吧，”王痕终于吐出来了一个回答，
鸣玉深呼了一口气，站起来，一手提起椅子，“人要真是你杀的，说声‘是’有那么难吗？”
一滴泪划过王痕布满泥污的脸，划过尚从血痂边缘渗着脓水的鞭痕，
他卷着舌头，试了好几遍，那声“是”却一次次被喉头堵住。
鸣玉没有得到回答，在原地站着，
没有听到脚步声，王痕使劲咽了口唾沫，
“我签过字画过押，”他声音干涩，“你要的答案，口供上面都有。”
鸣玉放下椅子，
“我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大理寺……”他顿了下，“看眼刑部送来的东西就好，”
“有疑问，就该理清，”鸣玉一如既往，说得坚定，
手指在身下的稻草上蹭了好几蹭，王痕转过身，颤颤巍巍地摸上那件干净衣服，
良久，他又道：“活着吧，你是好人，以后记得糊涂点，”
“我不怕，”鸣玉的手攀上牢门，“你也别怕。”
王痕摇摇头，“还是糊涂点好，”嘴唇颤抖着，“这里肮脏，你快些走吧，”
“人只有一条命，有一线生机，都要去试一试啊，”鸣玉替他不甘心道：
“倘若你真是为了你在意的人去死，在你死后，那人是不是依然会为你奋不顾身地去寻真相？你现在所谓的为了那人妥协，实则是害了你，也害了那人啊。”
王痕哽住了，
他费力地撑起身子，一手扶着墙，一手拿着衣服，艰难地挪到鸣玉跟前，此刻，两人只隔着道牢门，
“小兄弟，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闯出来的，我该死，”
拿着衣服的手从牢门间的空隙里伸出，
他是个大骨架，整个人却憔悴得厉害，佝偻着身子，直不起腰来，这会儿硬生生比鸣玉还矮了多半头，
“还有衣服，太干净了，跟我这肮脏之人不配，你也带走吧。”
“一件衣服，给你了就是你的，”鸣玉重新拎起椅子，“能干净点，就干净点。”
将椅子放回原处时，正在守班的狱卒啧啧两声，只道想死之人，救他又有何用？倒不如遂了他的愿，
“他的愿，真的是死吗？”鸣玉回头再看一眼，关押王痕的牢房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死他一个，”守班的狱卒无奈地摇摇头，“也成，”
顿了下，他努努嘴，朝着他正对着的一间牢房道：“这间牢房，关过之前的工部侍郎邱怀春一家，”
他看看鸣玉，
“死他们一家，稳了当时的民心，”叹口气道：“也成。”
“大叔，你这话什么意思？”鸣玉蹙眉，
“小兄弟，我是看你太实诚，”
狱卒拍拍鸣玉的肩膀，鸣玉跟王痕的一番对峙，他看在眼里，鸣玉的意图，他看得出来，只是这种死心眼，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想拦他两句，
鸣玉没有回他，走到那间牢房门口，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跟其他牢房没什么两样，”狱卒话虽这么说，可还是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铁锁。
鸣玉踏入狭小阴暗的牢房，这里死气沉沉，压的人胸口发闷，
“你刚刚为什么说，死邱怀春一家，是为了稳当时的民心？”
狱卒伸出手指，朝上一指，“好事坏事，总得是人做的，”
“明知道是错事，依然要错下去吗？”
“将错就错好了，”狱卒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兄弟，我们这些小喽啰，不像大官们，上头有更大的贵人罩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贺大人人好，但他罩不住我们大理寺的每个喽啰，懂不懂？”
“可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贺大人，”鸣玉的目光不放过这间牢房的任一边边角角，
“王痕可怜，但他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鸣玉摇摇头，“也不是为了他，”
“功名利禄？”狱卒摆摆手，“一个小小的差役，算了吧。”
鸣玉还是摇摇头，“我为的是心中之道！”
“小兄弟，醒醒吧，”狱卒笑了，“这事儿，快快放下吧，”
一边说，他一边将鸣玉半推半拉地从牢房里带出去了，
牢门上锁链哗啦啦的，鸣玉注视着他落锁的动作，
“你遭遇过不公？”
“一些规矩，没写在明面上，可人心里都明白，”他弯着腰，话说得轻飘飘的，
“我不明白，”鸣玉重重地回应道，
他把钥匙别回腰间，小心地拍打两下，“我们这些小喽啰，有口饭吃，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不知道，”他扭过头，不再看鸣玉，慢慢往矮桌那儿走，“说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可看到你那样，就说出来了。”
鸣玉一步步跟在他身后，“你不服是不是？”
狱卒身子一僵，“我有什么不服的？”
“你不服你嘴里的这些狗屁规矩，”
“世道如此，”他扯下嘴角。
这四个字，在鸣玉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世道因人而变，而非人因世道而变，”
在她眼里，这四个字本就是一种不服与不甘，这回，她说得更坚定，
“不说别处，仅说大理寺，在我们前面，贺大人已经努力去更改不合理的局面了，现在，我们不妨再大胆些，跟上他的步子。”
狱卒沉默良久，“将才的事，别告诉贺大人，”轻舔下嘴唇，他怔怔地开口道：“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答案暂时了然，鸣玉垂眸，半晌，重新抬起眼，点点头。
狱卒脸上的神色依旧不见轻松，
“工部侍郎邱怀春一家是含冤而死？”鸣玉将话头引了回去，
狱卒知道，那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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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更应该知道，
狱卒不语。
“六子叔，在这偷懒啊，”另一个狱卒过来了，他笑嘻嘻地朝他肩膀上一拍，
这段牢房，在当年发生劫狱之事后，便不再关押要犯，久而久之，倒成了块冷清地儿，
先前被叫做六子叔的狱卒，匆匆忙忙地换了副表情，跟后来的狱卒打起了哈哈，
时机又不对了，鸣玉深呼一口气，只好先行从牢房离开。
“周俊，”
鸣玉正走在路上，身后远远传来第五薇的声音，
见前面的人脚步停住，第五薇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鸣玉朝第五薇小跑过去，
“贺大人找，”
第五薇道。
另一边，
晴岚这次赴约，比预想中要开心得多，
纪棠溪站在门口，摆手送别三人，目送他们走出去很远，
回头望望，晴岚举高手臂摇摆着，让纪姐姐快回去休息。
走出一段距离后，晴岚回味着刚才的聊天，
“之前，京城里有不少关于纪姐姐的传闻，”
她摸摸下巴，继续道：
“今天见到她，我觉得，传闻中的她根本不像真正的她。”
小双偏了下头，“什么传闻？”
“说到底，闲言碎语无非是出在两件事上，”晴岚放下手，“其一是她心悦尹少卿，风风火火地追在尹少卿身后，当年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一大堆，”
男女之事，小双叹了口气，联想到当初玉姐姐也没少被人嚼舌根子，
“其二则发生在她十八岁时，”晴岚卷起一缕头发，
“那时纪老将军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带纪姐姐去了边疆，可没过两年，纪姐姐却回了京城，之后边疆动荡，也不见她再提上疆场之事，
因为这，朝廷上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家伙可没少在背后挖苦讽刺她。”
“发生了何事？”孟昭的脑海里，响起纪棠溪说过的一句话——不怕放下，拿起得也算干脆，
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晴岚摇摇头，“不知道，纪姐姐没有辩解过什么，纪家人也从未说过什么，
只是后来，纪姐姐与尹少卿真的成了亲，纪家长子纪纯钧与纪承影在边疆又屡建奇功，再加上京城天天都有新奇事，她才勉勉强强从他们口中挣脱出来，”
“现在过起想要的日子，”孟昭抿抿唇角，“也好。”
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纪承影正拿着帕子，仔细地给一个孩子擦着手掌，
桌子上摆着三盘菜，其中的一只烧鸡仅余下了一只腿，
而这个孩子体格壮实，脸上黝黑的皮肤里透着风沙磨出的红色，
纪承影拿起筷子，重新递进孩子手里，
男孩攥着筷子，用起来还很是生疏，他开口说了句什么，是胡语，
纪承影站起身，捏住小孩子的手，再次教他用起筷子，
“早点学好官话，”他一字一顿，说得慢慢的，好让小孩子听起来更容易些，
“纪棠溪，”小孩子带着明显的口音，磕磕巴巴，不成体系，“要找，古特尔，”
他扭头看向纪承影，迫切想要从纪承影口中寻求答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