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南同车队押着粮草,手中把玩着那药房里寻来的玩意儿。
青绿的草叶,米白的果子。
这便是当时银柳所中之“药”。
能害人是必然的,只是不知该如何用药。
“这种东西,拿它做什么?”
谢泽骑着马,靠至叶之南身侧,探头却瞧见这玩意儿,他伸手欲夺,却被她躲了去。
“怎么,你认识?”
“此物乃绛芸草,虽说是药材,但实然也是毒,这果实,磨制成粉状,无色无味,若微量则只是致幻助兴,多了便是脏腑发麻发痛,重则足以置人于死地。”
“况且这东西,服用两次三次便罢,若是长年累月服用个七八次……”
“有几成可能会被查出?”
“这玩意儿本就难发现,况且吴家都能将东西运进来,想来齐蜀对此还未有几分了解。”
叶之南心有所想,忙将东西丢至草药袋中,又唤一旁伪装成小厮的士兵:“前头便是出城前最后一个村子了,让弟兄们歇歇脚,遣人去寻几个药碾子来。”
士兵应声退了下去,谢泽在旁若有所思,一会儿,又微微皱了眉。
“你这是要……”
叶之南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这到底是缺德事……”
“缺我的德,干你这大圣人何事?”
这人倒还劝起她行善来了,战场兵家,哪来的圣贤德行。
她拿到药碾子,让人将东西都磨成粉:“小心些,别入了口鼻。”
下面人应了声,她于一旁瞧了瞧,坐到歇脚的茶铺处。
一只手拎起茶壶,洋洋洒洒地倒满一杯茶。
叶之南抬眼,对上谢泽,对方拦过店小二替她倒满了茶水,嘴里也不闲着:“缺德事就缺德事,也没说干不得,发什么脾气。”
闻言,她撩起眼皮,颇有些讶然。
这小子,自前些日子闹过脾气后,倒也是顺心许多。
“你懂医?”
“自然,我们狐族,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像那些药草,常年混迹山中,七七八八也认得全。”
叶之南自那夜他为她把脉之时便瞧出来了,如今也只不过再确认一番。
“医术如何?”
“比我娘差些,但比起这世间庸医,倒是好了不少。”
谢泽趴在桌上,摇晃着脑袋,狐狸眼中透出些得意。
“那我身上这毒……”
路边骤然驶过一驾马车,扬起些许尘土,扑了满面。叶之南眯眼,从那浮动的帘栊中,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黑瞳。
那眸子冷冰冰的,叶之南迅速转过头,故作自然地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流愫!
谢泽觉出几分不对劲,将小二唤来,点了屉包子,不动声色地瞟向那马车。
“走远了。”
叶之南放下茶杯,压低声音:“我先行一步,按原计划,在枫禾阳城汇合,若有人追上,你便将那绛芸草用上。”
“可派要些人护着?”
“不必,尽快把这米运回去,能多添些粮草,也是好的,”她又看了眼身后,马车早已无影,但流愫可走不远,“这儿离阳城不远,出了关,她们总不能再寻我。”
“那你——”
“我先走了,保重!”叶之南拿起桌上的停梅,翻身上马。
齐琏遣来收粮的兵马还未到,十二重不可能得到了她的消息。
而她此刻又易了容,不应被认出。
多是香蛊引来从香蝶的缘故。
她们既不知自己如今已然离了齐蜀,那也并非不能再演上一演。
叶之南策马狂奔,离阳城仅剩数十里时,身后骤现马蹄声。
“姐姐!”她勒马停住,调转马头,一把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
流愫换了匹马,素衣映着棕褐的马背,被晚风一吹,翩翩浮起。
叶之南鲜少见着流愫骑马。
流愫是十二重里最听话的,她仅比叶之南早到地下三个月,却比她早出了三年。
她没什么天赋,琴棋书画还勉强有些底子,但起初一两个月,连刀剑也举不起来。
有些姑娘,诸如叶之南,胆子大得很,总是谋划着逃跑,一次不成还有二次;有些姑娘,在地底失了生气,被鞭子抽时才像个人,喊叫着提起刀剑;可流愫,是那种日日夜夜勤着练琴棋,舞刀剑,剑法实在不行,便求着秦斯尘学些轻便的暗器,像是学堂里求知若渴的学子。
叶之南见她颇得秦斯尘信任,曾私下拉拢她,用尽法子,都得不到她的亲睐,直到某一天,给她折了只纸兔子。
她笨手笨脚,折得仅有三分相似,却被流愫收了起来。
本以为这般便有了突破口,谁料她折了好几只,把兔子折得有七分相似了,却在偷从香蝶时被流愫告了密。
之后,叶之南便老实了,她明白身边的这些姐妹也是眼线,是敌人。
她只能收起自己异想天开的逃跑计划,默默筹谋着更大的棋局。
而这个人,遵守着十二重的一切规矩,后来,也理所当然地成为那规矩的维护者。
直到银柳死去。
“怎么回来了?”
流愫握着缰绳,看着她,目光却又似穿过她,望向镜面一般的虚空。
“上面有任务。”
叶之南回答得言简意赅,十二重向来不会透露自己的任务,流愫也不会问。
“回来做什么呢?”
夕阳静静地洒下毫无温度的阳光,默默熏染棕色的鬣毛,她伸手轻轻抚了抚,神色眷恋地望着身下的马儿。
“流愫姐姐,还恕我,不便透露。”
叶之南轻轻皱眉。
今日的流愫很不对劲。
又吹过一阵晚风,野草摇动着腰肢,田野间青青绿绿的一大片,晃走了暖黄的暮光。
草丛中隐隐伏着几个身影。
叶之南收回目光,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停梅。
流愫没有再说话,她缓缓抬起头,死水般的双眸呆滞地望向叶之南,素色的衣袖猛然抬起。
“唰!”
叶之南俯身欲躲,却发现流愫射偏了暗器。
或许,不是射偏。
身后传来短促的叫声,紧接着便有人倒地。
无风,但野草骤然乱了起来。
四周猛然蹿出七八个人影,却不见她们胸有成竹,倒是多了几分慌乱。
叶之南不知自己何时暴露,竟引得芜深派了这么多人来。
她跃上马背,拔剑出鞘,冷冽的寒光劈断暖黄的光束,却骤然失了用武之地。
流愫一个飞身,挡在她身前。
“流愫!你疯了!”
眼前人大声质问着,叶之南同样看向身前的背影。
这些提剑相向的人,都是昔日卖笑场中相依为命的姐妹。
“我没疯,”流愫握着手中的暗器,“我只是觉着,如今已然了无意义。”
她足尖点过地面,飞身上前,宽大的衣袂恍若蝴蝶翩跹,一根根钢针飞出,暴雨猛砸,却正好避开了要害,只将人死死定在原地。
有人冲上前来,一剑砍来,叶之南举起停梅,从侧面挡住剑刃,手臂一用力,将人掀翻过去。
身后又有脚步奔来,伴着钢刀的锃锃声,她滚过草地,提剑相迎,那人却又倏然被飞来的钢针迎面刺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叶之南又对上流愫的眼睛。
那眼中映不出天光,越来越黯淡。
她又看不透她了。
“枝南——”她轻轻唤了一声,不远处却突然刺来支利箭。
远处竟还埋伏着一人!
那箭矢穿破绯红的夕阳,在电光火石之间,朝叶之南飞奔而来。
她却未等到应来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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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流愫几步上前,一把将人搂过,重重朝前一歪。
叶之南抱着她,却在身后,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枝南——”
她又唤了一声,但声音更轻了。
“你先别说话,”叶之南颤着唇,头脑竟异常地冷静,“箭伤未在要害,你撑住,还能救回来。”
她离谢泽应只有七八里路,若车队走得快些,恐怕还能再近些。
身后那人又举起弓,叶之南将人放下,拾起剑,飞身朝前冲去。
又一只箭矢刺来,她闪身躲过,一把抓住那人。
停梅横劈过去,不等那人出声,便抹了脖颈。
鲜血梅花,斑斑点点。
寒光入鞘。
“不要了,枝南。”
她回身奔赴流愫身边,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低语。
“你闭嘴!”她拉着身上人,将她抱起来,使劲朝马上推,“抓住,抓住马鞍,我上去拉你。”
流愫吃力地摇摇头,虚虚松了手:“枝南,我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
叶之南仿佛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她一手拉着流愫,单手上了马,死死咬着牙,将人往上拉。
“你当年告密的事我还没算账呢!别想就这么死了!”
马蹄哒哒地响了起来,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叶之南俯身扶着人,生怕她掉下去。
流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叶之南将耳朵贴近。
“我妹妹……死了。”
“以往,我每月都能去看一次她,可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她身子不好,妈妈说能治她,让我进十二重,好好办事。”
“你给我折的小兔子,她特别喜欢。”
“对不起……枝南。”
“这个,”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只小匣子,背上的血一个劲儿地朝外涌,“你的从香蝶,和它的卵,我都给你拿来了。”
“枝南……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叶之南单手策马,紧紧抱着身前人。
马蹄跑得越来越快,瞧不清影子。
“我可是记恨了你整整八年……”
叶之南真正进入十二重时,流愫已然颇有名气。
分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妹关系,可她们却鲜少再说过几句话。
她有恨,而流愫心中有愧。
叶之南抬头,前方隐隐绰绰现出一行车队。
“谢——泽!”
远处人隐隐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抬起头来,瞧见夕阳下狂奔的叶之南。
他猛地夹紧马肚,朝她奔去。
晚风簌簌吹过无边无际的野草,夕阳缓缓垂下天际,暮光一点一点,消散,微弱。
叶之南感到身前人动了动,心下更有了把握:“那人医术不错,定能将你救回来。”
突然,身下传来锃锃声响。身侧停梅,剐蹭着剑鞘,摇摇晃晃接上最后一缕天光。
“枝南,香囊里……还有三粒,解药。”
她心下猛地一跳,松开手,去夺停梅。
流愫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气力,连叶之南也夺不过。她捏紧了剑刃,手中冒出汩汩鲜血。
她本是握着剑柄的。
剑刃一寸一寸贴上细嫩的脖颈。
“你放开!”
叶之南整个身子扑上前去,未稳住重心,抱着人一同滚下马背。
刹那间,鲜血喷了满面。
她只感到温热的液体从面颊流过,顺着下巴,滴滴滑落。
停梅又绽出朵朵红梅。
一声马嘶鸣,身侧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握住流愫塞给她的香囊。
上面绣着一只小兔子,红红的眼睛,红红的脸。
“你怎地总爱穿红色?”
“染血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