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荫府邸，书房。
夏长荫背着手，在书桌里徘徊，走了几步，突然背过身看着书桌外站着的廖飞。
“你说什么？兵部的人把镇抚司的人抓走了？”
廖飞垂下头，“没有，准确的说，是傅翊周自己去的城北驻军。”
“他脑子坏了，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夏长荫几乎就大声吼出来。
书房内的书办，小厮等见怪不怪，像石像般立着一动不动。
“万一他傅翊周真被收买，或者屈打成招，说我他娘的是刺杀的幕后黑手，那我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惹了一身腥么？”
回想上一次就是在这个书房，夏长荫让人提携傅翊周升职，他现在想到就觉得可笑至极。
廖飞抬头，“据我了解，傅翊周绝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
“那要不想个法子把他从驻军的牢里捞出来？”夏长荫犹豫，声音不大。
事实上夏家经常收到参奏的折子，不乏是什么收受贿赂，贪污腐败，但是行刺皇亲这种事关重大，且背后大有文章可做的罪名，他却从来没遇到过。
廖飞低眼，看了夏长荫一眼，突然拱手拜下，“实不相瞒，属下收到线报，那个经常在城内外闹事的牛三就是傅翊周所杀。”
廖飞说完，就仔细盯着夏长荫的反应。
毕竟那牛三是他爹老家的同乡。
没想到夏长荫得知牛三被杀后，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反倒说：“傅翊周没事杀他干嘛？”
廖飞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心中大失所望，但嘴上说：“属下不知。”
他本意以为夏长荫知道此事后，会勃然大怒，也就不管那傅翊周的死活。
“这要是刑部大牢，或是县衙大牢，我们还能派人去把他捞出来。可这驻军的大牢，实在想不到办法欸。”
夏长荫轻叹一口气，抬眼问廖飞：“你呢，有什么办法？”
廖飞心不在焉，蓦地被问，眼睛就开始乱瞟，“总不能闯进驻地要人，没有上头指令，也不好做这事。”
“算了，一时半会死不了，就先随他去，看看他们怎么个反应，我们到时再想法子。”夏长荫回到圈椅内坐下，长舒一口气。
“好，属下明白。”廖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就这样也很好，人只要被关在牢里，拖着拖着，就会不知不觉地死了。
正当廖飞准备离开时，夏长荫又叫住了他。
“你确定傅翊周是个可靠的人吗？”
廖飞一愣，然后点头。
夏长荫颔首，“那好，倘若他这次还能活着回来，不被有心人利用，我一定好好重用他。”
“但是他要含血喷人的话。”
夏长荫语气转冷，长手捏紧了扶手，“姓薛的那群人不让他死，我第一个送他去见阎王。”
——
翌日清晨，沈鸢几乎一夜未眠，凤梧进宫之前，来她住的厢房知会了一声。
“禀报，口谕，无论是哪样都等上些功夫，何况一国大事小事，都要皇上操心，沈小姐要是不急，可以先回府等信儿，我拿了圣旨，一准路过贵府，到时与您一同去郊外要人。”
“多谢凤梧大人。”
沈鸢当即就要跪下去，被凤梧一把攥住了手肘。
“沈小姐还是保重身体为妙，我先行离开。”
奔波了一天，又提心吊胆了一夜，沈鸢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副会行走的躯体。
倒是春玉，明明跟着她一起的，可双目却仍然有神。
到了沈府，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沈鸢不禁发问：“春玉，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累呢？”
春玉眉心皱着，担忧地望着她，“是小姐太在意了那个男人啦，其实他怎么样，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心疼小姐。”
沈鸢轻叹了口气，望了眼春玉，“谢谢你，春玉，我就当你是我妹妹了。”
“小姐，我年纪还比你大两岁。”春玉眼带笑意，有些无奈。
沈鸢脸上这才有些真实的笑意，她咳嗽了声，摇了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是她比春玉个头高的缘故。
到了院子里，谢芸正绞着手指，站在门口焦急往外张望，一看到沈鸢她们回来，连忙出来迎接。
“沈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鸢强打着精神看了谢芸一眼，然后笑着点头。
只一天只差，昨日的谢芸现已恢复了点气色，而今日的沈鸢却疲惫得像是刚褪了层皮。
虽然没问，但是谢芸眼带希冀地望着沈鸢，沈鸢点了下头，道：“应该没事，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谢芸笑中带泪，连连点头，“那到时候，我可以和小姐一起去接傅大哥嘛？”
沈鸢颔首，只是脑内又一阵眩晕，谢芸和春玉两人一起，才把她扶回了卧房。
沈鸢一夜病痛，出了一阵又一阵汗，高热退了又来。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房间，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才能安然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那一晚。
细碎梨花飘散的窗台前，他受了伤，全身发烫，一动不动躺在宽塌上。
他应该是在忍痛吧。
当时她还在来回试探他，到底是不是蒋十伊。
现在她生病了，她也真的很想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让她看着也好。
不知不觉，眼泪不住地从眼尾滑落，鼻子堵塞。正当她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之际，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界限。
沈鸢掀起眼皮，床幔外的光线昏暗，还未点灯。
此刻太阳已经偏西，应当是下晌了。
“小姐，长公主府的马车来了，正在门口等您。”春玉的声音带着欣喜。
沈鸢鼻腔发痒，打了个喷嚏，“我哥和我爹呢，他们在家嘛？”
一出口的声音鼻音很重，没有以往的轻灵，有点低沉和娇憨，像是个男人在说话。
春玉乍一听这声音，蓦的一愣。
要不是问了小厮，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府里，她还以为是沈嘉麟躺在小姐床上。
“他们都不在府里。”春玉看见沈鸢坐直身，额角鬓发被汗打湿，紧贴在苍白泛红的皮肤上。
她跑了几步，赶紧坐到床榻边，扶着将起床的沈鸢。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往北出城又得一个多时辰呢，这一来一回，你身体遭不住的。要不就让那个姑娘去，她着急成那样，说不准他们背地里有什么关系呢。”
春玉后面的话越说越小，仔细看着沈鸢脸上的反应，但她面色虚弱，看不出任何脸色的变化。
沈鸢摇摇头，“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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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求见的长公主，他们本没必要管，但还是帮了咱们，所以我必须要亲自去。”
沈鸢趿拉着鞋子，从衣架上拿了外衫，边走边系。
春玉不明所以，小跑着跟上，也不忘拿了提前装在水壶里的药。
踩着矮凳，刚要进马车，沈鸢又突然下来。
“怎么了小姐？”春玉问。
沈鸢望着大门内，“要不让他们再去准备一辆马车，我们这一辆不够坐。”
谢芸看了沈鸢一眼，双手在袖子捏紧，她只思索了片刻，便对沈鸢说：“沈小姐，要不我跟在后面走吧，我不坐在里面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鸢话说得急，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正当春玉已经爬上了台阶，准备叫人去吩咐时，凤梧从马车内下来，
“不用多此一举，到时候就让他坐在我车上，我这里宽敞。”
沈鸢回头，也不再拒绝，笑着点头，“多谢凤梧大人。”
一路上，车上的谢芸很拘束，坐得规矩，低着头，额间碎发将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春玉与沈鸢坐在一侧，正在伺候沈鸢喝药。
浓郁的苦味，和颠簸的马车，一出城，郊外田野里堆肥散发出的气味刺入鼻腔。
沈鸢将刚喝下去不久的药，几乎又原封不动又吐了出来。春玉在一旁伺候得手忙脚乱，带来的帕子全弄脏了。
谢芸注意到了，这才抬头，眼神怯怯的，将自己怀中的绣帕掏出来。
她伸出的手，久久都没有人接。
沈鸢是刚看见，她看了眼春玉，春玉撅着嘴，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
“以后小姐喝药的时候，可以差人往里面加甘草，或是甘蔗汁液，再加一点新鲜的橘皮，那么药的味道就不会那么难入口了。”
谢芸仿佛对这方面特别了解，说话的时候显然没有刚上车那般局促了。
沈鸢强压下喉咙里苦涩烧心的感觉，她微微抬头，打量眼前这位姑娘。
面容稚嫩，脸颊还带未褪去的婴儿肥，圆似玉盘。年纪很小，可能和她一般大，或者比她小上几岁。
而且很乖巧懂事，比起她来说。
沈鸢低下眼睫，声音低沉，“你是怎么认识的傅翊周？”
“这……”谢芸视线左右瞄，显然是不想说。
沈鸢加重了心下的猜测，他们关系定然非同一般。
“但傅大哥很喜欢姑娘，他时常会问我女孩家用的戴的，然后买了来就问我怎么样。”谢芸眼睛张大。她认真地看着沈鸢，话不像是有假。
沈鸢脸颊微皱，她从来没收过他送的任何东西，除了那个五色绳。
不过是几条有颜色编织在一起的绳子罢了。
“端午节前那天的河边，是我第一次见到姑娘，姑娘姿容超凡绝尘，皎洁的就像天上仙子。”
那一夜，她在河边摆摊，远远就望见人群中的两人，当真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对。
沈鸢不语，盖着披风，倚靠在车厢里。
比眼下儿女情长更严重的是，到底是谁想要傅翊周的命。
前头的马车，给驻军守卫看了诏令，一路上也算通行无阻。
抬眼望不见顶的石块所累建的大狱，密不透风。
这一次，沈鸢在春玉的搀扶下，进了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