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燕扶楹见猫已经停步了,她也跟着停了下来,身子弯下来,目光和黑猫那双灿金色竖瞳对上。
一人一猫在月隐夜深的时刻,对视了。
燕扶楹心中一片宁静,在它的注视下,莫名放缓了呼吸,放松了原本微皱的眉头,细细观察着这只不知来处的猫。
这只猫迎着她的打量,却不惊不跑,两只前爪在身体前方乖巧并在一起。
它就着这个姿势,端坐在冰冷地砖上,而细长的尾巴在它背后隐入了部分,露出来的那些正悠然地扭来扭去。
漆黑的皮毛融入了没有月光的夜里,两者模糊相交,燕扶楹即使离得近,也几乎分不清哪是猫哪是夜。
唯一能够勾到燕扶楹的目光的就是它的眼睛,金色竖瞳泛着光,像是这一小片黑夜里的皎月,明晃晃地吸引着她。
燕扶楹不清楚它从哪来的,但确定它应该没有恶意。
她为了不惊动猫,也怕它伤到自己,轻声压着嗓子,放低姿态,半蹲着到了和它视线水平的高度,软声说:“来,你能把那个耳坠给我吗?”
燕扶楹说完并没有急着靠近它,而是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见猫没有反应,她握紧手里的灯,趁着光,缓缓移步,靠近了它。
就在她要伸手去拿黑猫嘴里的耳坠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出,似箭猛然破开了今夜的寂静。
“你怎么又在请客不叫我?”
燕扶楹闻言,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眼睛一骨碌,目光从黑猫移动到了门透着光亮的窗纸上。
屋内,正是孟如玺和任参二人。
任参腿脚好了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一是过来看孟如玺还没来得及发过去的话本,二是来和孟如玺这个怨种朋友聊聊。
由于任参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觉得孟家请客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什么通报的必要,便干脆直接从地下钻进来,混吃混喝后找孟如玺。
孟如玺本来正在屋内休息,却眼见任参出乎意料在窗边冲他挥手喊他,急忙趁燕扶楹还没回来,把任参拉到侧房说话。
任参中途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还指责他见色忘友,不过孟如玺没有搭理他的无理取闹。
现在,任参他正坐在铺有绒垫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两腿一交叠,整个人放松地躺在上面,翘着个二郎腿,晃悠悠地摇着椅子。
孟如玺不像他放浪不羁,好好坐在桌旁,无奈摊手,回答他的问题:“又不是我请客,孟家老夫人寿宴请客,我请你过来干嘛。”
任参“啧”了一声,不认可地谴责他说:“哎呀,瞧你这是什么生分话,我还指望能蹭上你的酒席改善伙食呢。”
他想起了什么,眼睛一骨碌,停了停,翻身起来,两手扒拉着椅边扶手,冲孟如玺一扬下巴,继续说:“说真的,你不借着这个身份请我吃两顿,谁知道你这个身体还能放几年不腐烂?”
孟如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解释道:“我没用孟如玺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被我放冰棺了,我只是化成他的样子。”
“……再说,”孟如玺故意嫌弃地打趣他,“你那饭量好意思花这么多别人的钱吗?”
任参凉凉笑了两声,自知理亏,阴阳怪气地说:“瞧你说的,我哪能比得上您呢,几百年的老妖了,天天跟人家小姑娘后面也不害羞。”
话音刚落,他又长长地“咦”了一声,以说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独立于淤泥的绝好高尚品德,言罢又舒舒服服地躺回椅子。
肩背的肌肉一用劲,任参把已经慢下来的椅子又压动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摇自己的椅子。
孟如玺只是斜了他一眼,不接话。
本来他同燕扶楹一样,为了老夫人的寿宴忙活了一天,此时懒得多费口舌,沉默不语地待在屋里。
两人无言,一时屋内只有蜡烛的灯芯烧灼着,发黑的棉线沾着蓄成小水洼的烛泪,炸出几朵小小火花,发出微小的噼啪声。
不同于这两个悠闲阔心的妖,燕扶楹与他们仅是隔着一扇门,却怀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思,楞楞站在门外看着屋子,还有些腿软站不住脚。
明明屋子灯火通明,但是她还是觉得有森森鬼感从中漫出,宛若要将她拆骨吞肉吃下去,紧紧缠住了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
燕扶楹只感觉整个人的脑袋“嗡”的一声,一股寒意隔着鞋底从地面猛然爬上后背,惹得她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鸡皮疙瘩甚至都没落下一个。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感到无比荒谬,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种错乱感排山倒海般冲过来想把她拉进去,死死卷在最深处。
燕扶楹眼睫微微颤动,甚至在心里还不可置信地反复问自己:他们……刚才说什么?
什么叫“只是化成孟如玺的样子”?
什么叫“几百年的”……
她想到此处时,本就混乱的思绪卡壳了一瞬,思潮销声匿迹隐藏起来,下意识想要回避。
却在下一秒不得不把自己回避的部分重新从汪洋里拉出来,明晃晃摆在自己面前,逼着自己直视“老妖”这个词。
妖。
燕扶楹感觉嗓子发干,用力咽了口唾沫,两只手握紧了提灯,指甲泛白,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放大了数倍。
原本没注意到的各种细节在她脑海中一一略过,挥之不去。
风吹草动,鸟叫虫鸣,都成了她草木皆兵的原型。
凉风吹过燕扶楹的薄衫,衣服带着黏腻的汗,粘在她的胳臂,这一动,她才发觉脚底已经麻了,星星点点的疼。
燕扶楹心知肚明自己管不了这件事,一旦说出去,对她都没有半分好处。
说出去了,她会人人喊打,说不定会被判为妖,送上刑台处死。
哪怕侥幸被证实清白,孟如玺因自己而出事,孟家也待不下去,万一这只妖恼羞成怒,想对自己动手,她也躲不过。
燕扶楹没那么想活,却也不想死。
人心是最不值得押宝的东西,她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也搭进去。
她能想到的最好也是最聪明的方法就是把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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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烂在肚子里,彻彻底底地压在自己舌头下。
直到自己死亡的那天。
燕扶楹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减缓心跳频率,决定放过这个事情,先把自己繁冗的思绪清理一下。
在整理混乱思绪时,她原本正在沉吟,蓦然想起自己是来找猫的。
猫呢?
燕扶楹看向那处已经空空如也的地方,却只看见那处有微小的反光映入她的眼底。
她左看右看,只瞧见一片黑暗,也不知道猫去哪了。
那枚珍珠耳坠放在了地上,而猫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离开了。
燕扶楹扭头看着仍然明亮的窗纸,静心听着里面的声音,定了定魂,轻步上前,拿起耳坠放在了手心握住,这才缓缓把提到嗓子口的心放下来。
耳坠上圆润的珍珠和银边抵着燕扶楹的手心软肉,膈得她有些疼,却忍着没放松片刻。
迎面吹来了一阵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衣服,抹去了她身上因为紧张而起的燥热,让发涨的脑子清醒多了。
燕扶楹微微松手,垂眸不知情绪地看着耳坠,又把手握紧,掩去了耳坠的身影。
她强行压着自己的脚步,小腿上的肌肉绷紧,抬起绣花鞋又缓缓落下,让落脚声几近无声,以遮盖自己在附近。
一步,两步,三步……
燕扶楹低着头,紧张兮兮地走一步数一步,整个人像是炸毛一般。
原本是深秋时节,她走的也不快,额头却出了细汗。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里离婚房这么远,后面明亮的客房就像是虎狼追赶着她,令她一刻也不敢停。
幸亏燕扶楹足够小心,中途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完好地按照她的想法回到了屋内,没有被那两人发现。
小院门口正有他们两人早上挑选的长寿花,含羞地开着花苞,暗送花香。
燕扶楹提灯看见它时,步伐一顿,心头念头几转,面上却不显神情,随后又抬脚略过门槛,进了小院。
她今天一反往常,早早洗漱。
燕扶楹再次进屋时,下意识看了眼孟如玺的床榻方向,又将自己的目光生生掰回来,落在前方深红桌旁的烛台上。
她看着这盏烛火,久久未动,橘红色的火苗在她浅色眼瞳里轻轻跃动。
燕扶楹到底没熄灭这盏一进屋就能看见的明烛,而是熄灭了自己床边的那盏,把床帏解开散下,遮住了床榻。
而孟如玺回来时虽然看见灯火仍然亮着的婚房,又看了眼已经暗下的那边,悻悻收回目光,把脚步放轻。
他疑惑暗想,燕扶楹今天睡这么早,是累了吗?
但是燕扶楹已经睡下,也没法起来解答他的问题。
孟如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觉得确实累住人家姑娘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他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也随燕扶楹早早上床熄灯睡觉。
燕扶楹却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她没睡着,只睁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头顶,胸口缓缓起伏,沉默着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