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玺当时并不在孟家,还是晚上回来时突然被通知明天要和燕扶楹一起出门,整得他措手不及。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还和燕扶楹再次确认了一次:“明天早晨出门?”
燕扶楹真诚且肯定地回答他:“出门。”
孟如玺有点慌,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好在他带的东西不多,燕扶楹和红螺也帮他收拾,东西全装起来也快。
即使他们这趟出门略显仓促,可马车内部也是上了不少应有的东西,以备不便之需。
马车大体为深红色,顶部则是更深的颜色,看上去低调大气,细看之下才发现雕饰繁多而不突出,鸟兽草木相映成趣,衔接自然流畅。
四角各悬了只小巧银铃,朱红车檐则是系着串串琉璃小珠,一动一晃,折射出五色光,看起来就非同一般。
阵阵暖香从一只莲花状铜香炉中溢出,向上笔直升成一道乳白细线,越升越高,那香线也就缓缓逸散开来,昏昏沉沉浮在马车内部。
正值深秋,防止主人着凉,座子上便多铺了几层绸缎软褥,橘红色纹样流光溢彩,针脚细密,能看出绣娘手法不错。
燕扶楹坐在厚褥上,静静阖眼,轻倚着马车侧面,而发髻上的一只缀着红珊瑚珠的步摇随着马车晃动而轻颤。
热闹嘈杂的声音透过半开着的窗,添了一丝烟火气,日光照到了那枚珊瑚珠,熠熠生辉,在燕扶楹的耳侧也印下了一片浅红色。
她整个人相当安静,宛若一幅端庄仕女图,除去这只微动的步摇,燕扶楹就像是陷入了安眠中一样。
但是事实情况并不是如此。
燕扶楹能这么安静,一是舟车劳顿,途中确实有些无聊,二是她晕车,实在乏力不想动。
其实他们出发时,燕扶楹已经做了准备,提前喝了碗红糖姜水,还含了姜片,以防止晕车。
可半天路程下来,效果散得差不多,她还是有些受不了,却没办法下车,只能半掀帘子,闭眼休息,尽量压着自己的不适感。
孟如玺自己不晕车,不知道她还有这个问题,也没提前来得及为她准备什么。
当他了解以后,却也没什么解决办法,只能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坐着,给她留出足够大的位置,尽量不去打扰燕扶楹。
不过,他还是时不时瞄两眼燕扶楹,以从她的脸色来确认下状态如何。
燕扶楹从开始难受的时候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闭着眼侧身坐。
而孟如玺知道她还没有睡着,因为他发现燕扶楹的手偶尔会动两下,眉心也没松开过,一直都皱着,只是有些不明显罢了。
孟如玺觉得这时候的她很像是那些动物幼崽没睁眼睛,不舒服也说不出来,哼哼唧唧的乖巧样子。
但是燕扶楹没有这么弱小,孟如玺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乖巧不记仇,再然后就认为她并不是那么简单,她是一个独立有想法的人。
可他对任参夸燕扶楹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全是真心话。
他觉得燕扶楹有心机有手段保全自己是好事,而她也确实好看且善良。
她会给孟如玺带小礼物,会做甜食但是不擅长做饭,也会为了些恶趣味而带他看虫子喝药。
这样的人给孟如玺乏味的时间中增添了很多不一样的火花,小小的,亮亮的,就像是她眼睛里的光亮一样。
孟如玺这样想着,单手撑着身体,从她身上小心翼翼越过去,把燕扶楹那边的窗帘拉得更开些,好让空气流通。
不料,他的这一举动反而把燕扶楹弄醒了。
燕扶楹本就没有睡觉,进去另一个城镇,周围人声嘈杂,她也睡不着,只是阖眼假寐。
当感到身上有动静,她便警惕地睁开了眼,想看孟如玺在干什么,却恰好撞上这一幕。
孟如玺此时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正拽着窗帘的一角。
他似有所感,察觉到燕扶楹醒了,低头却和她的目光不偏不倚撞到了一起。
孟如玺一时有些慌了,只是目光相接一瞬,他便错开了,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维持这个姿势,不知怎么办。
燕扶楹睁开眼就看见这暧昧的姿势,并不觉得孟如玺是突然好色上头,看上自己了。
她内心十分复杂,抿了抿嘴,有些困惑地问孟如玺:“……你这是在干嘛呢?”
他一回神,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呃,我帮你拉窗帘。”
燕扶楹眼看着他的脸突然就红了一个度,带着耳垂也变红。
尤其是他的耳软骨的部分,相当明显,估计马上就能热腾腾的冒着气了。
燕扶楹心里嘀咕孟如玺这么容易红脸,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她的那双灵眼上下一打量,心里有了个歪想法,盯着孟如玺的眼睛,意有所指地低声问道:“那你伏我身上是在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孟如玺的手反射性一松,急忙坐了回去,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只是想帮你拉开窗帘,真的。”
燕扶楹:“……”
啧,算了,不逗他了。
看他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强迫他拉开别的地方的帘子。
她没忍住,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眼见孟如玺听到笑声后坐卧不安的样子,稍稍收敛了下笑意,补充一句:“好,谢谢你啊。”
“没,没事。”
孟如玺内心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闹出这么一个事不说,居然还把燕扶楹弄醒了。
他往马车的另一边使劲靠去,想远离燕扶楹,一个人静静,但是越想越尴尬,越想越羞愧,整个人的纠结几乎溢于言表。
燕扶楹看了眼他,估计他还是没放下刚才的尴尬,低头看着马车里的地面,一脸唯唯诺诺,眼神也漂浮不定。
燕扶楹好心地冲车外马夫喊道:“我累了,先找个旅店歇息吧。”
马夫自然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女主人的要求,应了一声,熟练地一扯缰绳,让马减缓速度行驶。
马蹄放慢了速度,拉着马车在人群中缓缓穿行,角上悬着的铃铛也放轻了响声,琉璃珠不再一簇一簇碰撞,而是在空中荡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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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马夫挑了个不错的旅舍,停了车,一下下摸着棕马柔顺的鬃毛,马还不乐意地绕开他的手,打了两个响鼻,两通白汽从它的宽大鼻孔中喷出。
他等着两位主人先下车上楼,自己则把马找个地方安顿。
燕扶楹从马车下来,还是晕眩不适,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没有实地。
孟如玺担心她,让她先坐在一旁休息,等身体好了些后再上楼进房间。
日暮将至,夕阳已现,本是旅舍人流最好的时段,可这家店人也不多。
燕扶楹在椅子上歇着,闲来无事便观察着往来的人,喝着清茶压胃,缓解自己的不适。
这家旅店并不便宜,贫民百姓多是算着时间避开夜晚经过这里,不愿意多花一分钱。
因此来来往往多是风尘仆仆的商人,进来订房后,货物由店里的伙计帮忙拉去后院仓库保管,疲惫的他们跟出去还要看一眼货才能安心上楼回屋。
在他们中,燕扶楹发现有一对兄妹比较惹眼。
这里很远都没有住的地方,旅途遥远,很少会带女人过来。
这兄妹二人衣着朴素,但是很新,也不像那些商人疲惫不堪,反而神采奕奕,有青年人的劲头。
他们也不小家子气,落落大方,口音不像这里本地人,哥哥不小心还露出来两句官腔,而且那身气派也不一样,估计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尤其是那个妹妹,口齿伶俐,心也细,还和店家打听了会儿消息才定下房间。
燕扶楹眼睛往那里多看了几眼,恰好和扭头的妹妹对上了眼,妹妹一愣,随即冲她一笑,就带着哥哥上了楼。
她收回了目光,继续打量着新来的人。
虽然他们特别,但是燕扶楹也没怎么放心上,毕竟都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
等燕扶楹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也饿了,便和孟如玺找了个附近的馄饨小摊。
趁着阿婆刚出的一锅,他们热气腾腾地吃了份肉馅馄饨。
昏暗的火光下,个个包了足量馅,阿婆做的皮很薄,甚至有些透出肉粉色,浮在清汤表面,还有些没看见的馄饨被可怜地挤在下面。
一把现剁的碎葱花随意洒进去,滴两滴恰到好处的香油,油光在汤面散开,滚滚香气扑鼻,勾人胃口,教人哪里还顾得上烫。
孟如玺连汤都没放过,端起碗喝了几口,只感觉一股热意从喉咙经过,顺着一条特定的路线向下涌去,满口留香。
他只感慨人间还是少来了。
燕扶楹看他喜欢,又加了一碗。
末了,孟如玺放下碗,意犹未尽地问她这叫什么。
燕扶楹拿手帕擦了擦嘴,回道:“这叫‘馄饨’。”
孟如玺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馄饨。”
“那你会做吗?”
燕扶楹点头,倒是颇为骄傲,“我会啊。”
孟如玺诚恳地询问她:“那你回去能不能教教我?”
燕扶楹爽朗应下:“可以。”
“好,那就定了。”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