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王妃亲口相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方紫岚说完便随方紫沁进了内院,一路暗自思忖,只怕自家姐姐吃茶是假,有话说才是真。
可是会和她说些什么?是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试探她跟在襄王身边的目的?她思前想后,竟是没有一点头绪。
方紫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对大姐方紫沁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她十二岁那年被二姐方紫桐使唤去园里看花。
方紫桐说贡品牡丹金贵,要她不眠不休时时看护,摆明了欺负她。
她本以为方紫沁会帮着方紫桐一并欺负她这个不得宠的方府受气包,或是干脆当作没有看见不闻不问。谁知方紫沁竟是三言两语训斥了方紫桐,甚至之后闹到了父亲方崇正面前,也还是毫无遮掩把事实说的一清二楚,后来方紫桐罚跪祠堂对她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时至今日再想起来,现在的方紫岚也想不通当初的方紫沁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为之,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想这么多直接认为是前者,可是如今……
她这样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秀姑娘叹气可是觉得我刚刚罚的太重了?”方紫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拉回了她有些飘忽的思绪,“这是王妃的家务事,我不敢多言。”
“你倒是一点没变。”方紫沁淡淡一笑,“说好听了是淡泊无争,说不好听了是不知所谓,有时我也在想你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王妃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很清楚这世上真正淡泊无争的人少之又少,至少我不是。”方紫岚说着,接过了方紫沁递过来的茶盏,看着其上升腾的缕缕白烟,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只是有些人仅仅是明哲保身就已经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在乎。”
“若是你当真想要明哲保身,刚刚就不会欲言又止。”方紫沁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过是自不量力想要保护别人,可是偏偏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保护自己不是只有伤害别人才能做到。”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王妃高高在上,自是不知蝼蚁偷生的艰难。”
“既知艰难,就该安分守己。”方紫沁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可知刚刚若是我放过那两个丫头会有什么后果?人言可畏,许是明日京城内就会传遍襄王殿下失了圣心的消息,如今时局不稳人心异动之时谁又会知道发生什么?若想保住你口中的我的高高在上,不是只凭几句漂亮话就能够做到的。”
“王妃自是好手段,我万分佩服。”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凉薄,“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丫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也罢,反正你就是这么个脾气。”方紫沁说着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在殿下身边做事一切小心,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方紫岚有几分疑惑,她听方紫沁的第一句话就知道她确信自己就是方家的方紫岚——她的三妹妹,原以为方紫沁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目的,谁知竟是叫她不要给襄王添麻烦,这倒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不由开口问道:“王妃这般关心襄王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需做好我分内的事便好,其他人做什么与我何干?”方紫沁答得痛快,反而让方紫岚愣了一瞬。
没有理会她的呆怔,方紫沁自顾自地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想必秀姑娘也饿了,我吩咐厨房烧了几道好菜,等殿下回来我们就开席。”
方紫沁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其实刚刚我不是不理解王妃的做法,只是不能接受。”
毕竟那两个女孩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商品。
“不能接受?”闻言方紫沁回过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秀姑娘果然还是年纪太轻,没吃过什么苦头。无妨,道阻且长,你总会接受的。”
“是吗?”方紫岚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叹一声,那句我与王妃不是同路人终究没有说出来。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的什么路,却逼不得已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了。
一直到了晚上襄王都没有回来,一时之间襄王府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方紫沁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吩咐了一句殿下不在不能怠慢秀姑娘,就和方紫岚两个人开席了。
席间方紫岚几次欲言又止,方紫沁却都好像没有看出来一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心里犯嘀咕,襄王只带了夏侯彰进宫,若太后有心为难,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食不言寝不语,方紫岚好不容易挨到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了方紫沁的声音,“秀姑娘若是信得过殿下,便安心待在府上。”
“王妃当真一点都不担心襄王殿下?”方紫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却在话出口的一刻心下有几分悔意。
闻言方紫沁也不恼,神色淡然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与其战战兢兢的给殿下添麻烦,不如安安稳稳地守好襄王府,也算是为殿下分忧。”
“王妃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是我冒犯了,还望王妃见谅。”方紫岚坦坦荡荡地施了一礼,便准备告辞离席。
“秀姑娘,若是殿下明早还未回来,只怕要劳烦姑娘走一趟了。”方紫沁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朵里,让她不由地一怔,“王妃这是何意?”
“我不想殿下有事,姑娘更不想,不是吗?”方紫沁淡淡一笑,而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
以前她只道方紫沁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心机手段更是深不可测。方紫沁究竟是猜到她不想襄王出事,还是早就知道她背后站着别人?
她这样一想,只觉得更为骇人。如果方紫沁知道,就意味着方崇正也知道,那么整个方府除了她,其余人也都是公子手中的棋子吗?
可倘若真如她所想这般,为什么公子要一直瞒着所有人她这个杀手的身份,让她装成一个柔弱无害可有可无的相府庶女?
她只觉得自己深陷局中,隔着重重迷雾,根本看不到真相。
“秀姑娘?”方紫沁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王妃到底想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方紫沁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看着缕缕茶烟消散而逝,淡然道:“有时我都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选了那条最难走的路。就如这茶烟,看得到却争不到,何苦呢?”
“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有无论如何都要做的事,不到最后一刻,天知道争不争得到。”
“那我拭目以待。”方紫沁留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收拾一桌碗碟,方紫岚却浑若无觉愣愣地坐在原处,脑海中反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已经分不清楚那句话究竟是古代方紫岚的心意,还是她自己的本心了。
古代方紫岚知道些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整理清楚。这副身体的记忆仿若被打碎的玻璃,一应俱全却支离破碎,折射出的所谓真相的光也不过是片面的。
她不清楚这位古代方紫岚究竟在争些什么,她清楚的事实只有一个,现在活着的人是她。她所想要争取的,不过是在这个时代坚不可摧地活下去,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回家。
方紫岚也不知道自己在厅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眼前是漆黑一片她却毫不在意。期间有个小丫鬟过来想帮她点灯,她也没有同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忽的听到有小厮在喊襄王殿下回来了,她这才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身,坐了太久腿早已麻木,加上之前军杖的伤还未痊愈,她竟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好不容易拖着身体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却看见襄王步履匆匆,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
襄王身后追着的夏侯彰一直殿下殿下的喊个不停,他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书房走去。
只听砰的一声,襄王竟然还摔门了?这可真是前所未见。
顾不得身上的伤和近乎麻木的腿,方紫岚扶住回廊上的柱子,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书房门前,看着手足无措的夏侯彰,不由地问出了声:“襄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夏侯彰回头看向身后蹦蹦跳跳的人,不由眉头紧皱,“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刻意不看夏侯彰脸上嫌弃的神情,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襄王殿下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