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回家,回家还是快收车的时候。陆青予一下车就看到车站牌下周素莲担忧的脸。
“你终于回来了!”周素莲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妈,没事儿,这条路我走了半年多了,安全得很。”陆青予故作轻松挽着周素莲的胳膊。“您不用来接我,我不怕。你闺女我厉害着呢!”
“可是,可是,妈妈我害怕啊!”周素莲低着头不说话。
陆青予比母亲略高一点,低头就能看到她头顶斑驳的白发。
她轻轻叹气,紧紧挽着她的胳膊,把自己贴过去挨着她,蹭着她:“对不起,今天工作太多了,我回来晚了,下次会早点告诉你。”
周素莲默了半晌说:“妈妈知道这个家需要你,但是你不要太辛苦了。该下班就下班,钱慢慢挣就好了,我会计划着省着花的。
你爸爸以前就是这样,为了多挣一点钱,上工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终于有一天,他们告诉我,他回不来了。”
陆青予听到父亲的事,心里也开始痛起来。只能反复安慰着:“我下次注意,不会不打招呼就晚归的。今天临时有事,家里又没有电话。下次,下次我打给招待所,让他们转告。”
“闺女啊,我知道你要强。但你是个女孩子啊!你再坚强,也不是男人啊!”周素莲抬起头,神色悲戚。
“妈妈不指望你被表彰上报纸,妈妈只希望你简简单单的,有人照顾、有人依赖。”
“我知道了,您别催了。”陆青予在母亲眼泪中投降了。“我会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素莲本来都要笑了,结果被憋回去了:“那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嫁人?”
陆青予把头放在母亲的肩膀上:“妈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希望我过平凡的幸福日子。不希望我离经叛道,被人指指点点;不希望我出名招摇,被人嫉妒怨恨;我都知道。
但是这个时代就不是一个平凡的时代。我为什么不能试试,乘上改革开放的风帆,实现我的志向呢?
我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将来我累了,会去找一个肩膀依靠的。但是现阶段我站得不够高,遇不到更好的人。歪瓜裂枣的,我又看不上。”
周素莲听到歪瓜裂枣,终于笑了。
“我希望别人不要把我当成小白菜可怜我,而是一个受人尊敬、值得尊敬的人。我想,这个时候还愿意追求我,还有勇气爱我的,才是我真正的伴侣吧!”
陆青予直起身子拉着周素莲的手:“妈妈,我已经长大了。然后,我饿了……”
周素莲含泪的脸被气得抽抽:“好,吃饭,我给你温着呢!咱们可说好了,等你走得高一点,一定找个好人家嫁了。我还等着抱外孙呢!”
“行行行,我要不给你找个老外女婿得了,生一窝洋娃娃。”陆青予随口说着,跨进了院门。
“洋娃娃也好啊,比老姑娘好。”周素莲笑着接口。
陆红红在厨房倒水准备洗脸,冷不丁就听到一句姐姐要嫁洋人生洋娃娃。
她在心里呐喊:完了完了,姐姐要嫁给老外了。苏哥哥,你到底在干啥啊!
亲亲苏哥哥正在家里备课,因为周日他和她的课是同时的。一想到她会露出惊讶且佩服的表情,他就浑身舒坦。
苏卫国听说儿子要去文化宫教硬笔书法,连忙翻找出了他的珍藏:《快雪时晴帖》《张旭肚痛帖》《草书千字文》。
苏远宸冷脸:“我是教硬笔书法的,而且是教楷书。爸,你给我行书草书没用啊。”
“对啊,钢笔写楷书更好。我再找找。”苏卫国一拍脑袋,继续翻找。
梁梦雪趁这个空当拿出两本书:“儿子,硬笔书法起源于国外。这是妈妈好不容易从国外找回来的英文手写字体集,你看看哪个好看。这里有平尖字体、哥特体、安瑟尔体、意大利体。”
苏远宸叹气:“妈,我的学生汉字都不一定写得好。估计一辈子都用不上英文。”
“怎么会用不上呢?试试,试试呗。你经常说改革开放,不就是要学习国外的科技和经验吗?来来来,试试总没错。”梁梦雪把两本英文字体集塞进了苏远宸的书包。
“写啥英文,中国字认好写好才是正经。”苏卫国把英文字体集拿出来,塞进三本颜体、欧体、柳体的楷书毛笔字帖。
梁梦雪见他把自己的字帖拿出来就要发脾气。
处在对流云层锋面的苏远宸赶快把两个人的字帖都塞进了书包:“别吵,别吵,我用,我都用行了吧!”
周日下午快2点的文化宫,苏远宸翘首企盼,陆青予如约而至。
“小苏同志,我来了,在哪间教室上课,有多少人?”陆青予拿着一大摞画材纸张,步伐很快,小脸红红的。
苏远宸帮她接过手中大大小小的工具:“陆大师傅,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们文化馆可以帮老师学生买材料。你不知道吧,管报销的。”
陆青予才不和他斗嘴:“我自己的东西用着顺手,以后再用你们的。这材料你们也管,老师上课费也高,文化馆会不会亏啊!”
“放心,我们算过了,除去老师的课时费、学生的材料费。剩下的钱给电费、清洁费、水费还有富余。”苏远宸笑着说:
“如果班级开得多、人数多,说不定老师期末还有额外奖励呢!”
陆青予笑着说:“那我一定好好上课,别让学生跑了。”
苏远宸把陆青予送进教室,里面有一个助教帮忙组织学生按照高矮坐下。陆青予抬眼一看,笑容渐渐凝固了。
教室里面人数大概在40,男生多,女生少。
前面大约两排是十岁的孩子,中间三排是十几岁的少年,后面两排是比自己年纪更大的青年。
“前面几排是自愿缴费报名的,后面大约十来个学生是各地方推荐上来学本领的待业青年。他们知道你通过自学绘画找到工作十分羡慕,希望学会本领改变现状。”苏远宸低声介绍道。
陆青予虽然知道其中有大龄的学生,但没想到一个班学生年龄差这么大,只有摸摸底才能教。
“我知道了,摸索着来吧。”陆青予把苏远宸送出教室门说:“谢谢苏同志带路,今天是周日,就不打扰你休息啦。”
“没事儿,我也有课的。”苏远宸指了指中庭对面的教室。“我上的是硬笔书法,其实还是扫盲课。我走了,你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来找我也可以,找这位助教老师也可以。”
助教是个年轻姑娘,大大的脸盘子看起来十分国泰民安。“陆老师您好,我是培训班的助教,协助各位老师上课的。我叫云芳芳,我就在过道尽头办公室,买教学材料吩咐我就行。”
陆青予对着云芳芳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诧异地看着苏远宸,没想到他也要上课。她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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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着他走出美术教室,走进走廊,绕过中庭的花园,到对面的教室里去了。
从自己教室的玻璃窗看出去,能看到他的教室里有小孩,也有老人。
苏远宸进去后,大家专注地盯着他,听他说话。他说了几句,转头看向陆青予的美术教室,笑了笑。然后回头继续和学生们交流。
教室隔音很好,窗户很大,能看见他的人,不能听见他的声音。相同地,他也能看见她。
陆青予笑了笑,这家伙的小心思真是越来越明显了呢!
等教室里坐满了人,陆青予轻轻咳嗽两声。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抬起头看着她。
和冉青时代被父母扔去培训班不得不补课的孩子们相比,他们的目光充满热烈期盼,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
这种感觉很好,陆青予手撑在讲台,尽量不紧张地说:“同学们,我是你们的陆老师,我的故事相信大家已经听过了。所以,绘画这个技能真的能为我们解决生存问题。
但绘画不仅是技术,也是一门艺术。还真不是大家短短几天就能学会和成功的。我是第一次当老师,没什么经验,但我会尽力帮助大家的,希望我们一起努力。”
教室里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稀拉拉地说着好。
陆青予把纸张分发下去说:“现在,我给大家发一张纸,就以我为主题,画一幅自画像吧。你觉得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就怎么画。时间半小时,开始吧!”
老师不讲课,一上来就画画,而且画自己?学员们都懵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出包里的笔开始画画。
陆青予坐在讲台上,拿起笔也开始画画。对于她而言,画一幅自画像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完成了。
完成后,她抬头看向下面的学生。前两排的小孩子,哗哗画得很快。中间的少年,画了擦掉,擦了又画。后面的几个青年,慢慢地认真画着,看起来大家曾经都是热爱绘画的人。
转头望向窗外,庭院里的树木伸展着嫩绿的枝条。枝条下面的玻璃窗内,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认真地板书、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很认真。
陆青予见没人注意自己,顺过一张白纸,画起了高挺的鼻子、含笑的眼睛、微挑的嘴角,还有经常被自己挠乱的头发。
她还在旁边给他配上臭屁的经典语言:
“你求我啊!”
“你又欠我一次!”
还有“有困难,你可以来找我。”
写下最后一句话,陆青予突然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画像。自己一个事业女性,立志要成为工艺美术界的翘楚,终身为改革开放努力的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小心思。
她偷偷摸摸地把画折起来,放进书包里,夹在“他山之石”的笔记本中。
对面的苏远宸时不时地打量对面。他不知道陆青予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她坐在讲台上写写画画,一会儿笑、一会儿苦恼。最后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转来转去。
“老师,接下来写什么?”书法班的学生打断了苏远宸的凝望。
苏远宸索性发了好多空白纸张,让学生跟着描红。然后他终于有空一直望着对面了。陆青予收完自画像,开始讲课。
她讲课的样子很自信,在黑板上绘画的时候很流畅,所有人听得很专心。她的眼睛闪亮,脸颊微红,梳起来的马尾一晃一晃的。
就像晃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