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扑来一阵腥臭。
苏露青猛地后撤步,侧身避开那颗头。
然后手臂向窗外探出,出手如电,拧住那颗头,猛地往下一惯。
“嗷呜”一声,一件庞然大物顺着房檐栽下去,连带起一阵稀里哗啦的杂响。
好像有什么筒子一样的东西被连带着拽下去了。
她跟着跃出窗子,看清地上的是什么东西以后,没有停留,径直奔向另一个方向。
没有灯火的时候,月色就是最直白的指引,她借力翻上屋顶,果然看到西北角一团黑影在急速窜走,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一扇专供司圊出入的小门。
苏露青吹响哨子,特定的音调,立即有埋伏在附近的亲从听令涌出,协助她追击那团黑影。
另一边,梁眠听到动静快速赶来,带人围住窗下,小心地盯住那缠了一身乱糟糟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苏露青则继续往西北方向奔去。
那团黑影似是对乌衣巷内布局极为熟悉,又仗着点灯的速度追不上它跑的速度,一路惊险躲避,眼看着就要从小门跑出去。
这时,破空一道啸声,一支精巧弩箭射去,扎进那东西下盘。
黑影躲闪不及,往地上一扑,不动了。
苏露青从屋顶跃下,轻巧落到地上。
两名亲事官提着灯笼赶上来,弯腰查看地上的黑影。
灯火泼在地上,照亮黑影。
这时候才看出来,那黑影是个放量极大的斗篷,斗篷披在人的身上,即使动作幅度再大,在没有灯火的夜里看着,也都是一大团看不出形状的影子。
亲事官过来回禀,“苏探事,是个人,人还活着。”
苏露青活动活动手腕,固定好绑在臂上的□□。
然后走近地上那人,掀开那人头上的兜帽。
灯光打在那人脸上,映出那人前额的一片青黑,竟是一大块胎记,一直蔓延到眼皮,看上去像是带着半张面具。
正是梁眠口中那个连眼眶里都是黑色的“鬼”。
“是他!”有前夜“撞鬼”的亲事官脱口而出,“他就是昨晚的何璞!”
灯火映照“何璞”周身,在地上清清楚楚显出一个完整的影子。
冤魂之说不攻自破。
苏露青居高临下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眸光被灯火映得晶亮,含着一种直击心底的玩味。
“敢在乌衣巷装神弄鬼,你的胆子不小。”
黑影颓然垂下脸,一语不发。
“不说话?这恐怕不行,”苏露青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膝盖,歪头观察他,“夜半出现在皇宫的不速之客,需得审上一审,你究竟是人是鬼,总要先弄清楚。”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你这么喜欢吹灯,去过全是黑暗的地方吗?”
那人露出狐疑。
苏露青耐心的解释,“是一间很隔音的屋子,没有窗,没有灯火,你看到的全是黑的,也听不到声音,屋子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或者……何璞可能来陪你?”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声道,“我不是、我是有苦衷的,我是来——”
“嘘,”苏露青竖起食指,按下他想说的话,“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私闯皇宫,装神弄鬼,罪大恶极,必须要审。”
她站起身,不再理会地上那人焦急的解释,朝身后吩咐,“带走。”
寂静的夜里,能清晰的听到那人不断地奋力高呼,“……何璞是我兄长!我只是想让他入土为安!”
苏露青并没有回头理会,他口口声声说兄长是何璞,看来此人就是何玉,装神弄鬼大费周章目的只是为让兄长下葬?她可不信。或许还是和账簿有关。
亲事官自去将人带下审讯,苏露青站在原地,看向西北方向的小门,问,“值夜的司圊是谁?”
不多时,有人发现司圊被打晕喂了大量迷药藏在杂物间,身上的钥匙已经被人取走。
看情形,司圊从昨天开始就被人掉包过了。
苏露青的目光从几名亲事官脸上一一扫过,终于,其中一人顶不住压力,低声开口,“前几日总衙那边的都知使君遣人过来,说是另有要务,把人调走了一大半,苏探事你回来的晚,接着又出了何璞的事,想是副知官那边还没来得及说。”
听到都知使君,苏露青觉得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暂时不去理会,只回去查看梁眠那边。
她的书房窗下,被她拽下来的那东西还在地上倒着。
它身上缠着的一大串连绳索带筒子的东西已经被梁眠解下放到一边,这时候便不难看出,那是只又宽又长的大犬。
一身皮毛加肥肉很好的当了缓冲,以至于它从天而降除了弄出的动静响了些,除此之外一点事也没有。
“苏探事,各处又发现了几枚这个东西,似乎是滑轮。”梁眠见她过来,快步迎上去,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交给她。
苏露青将滑轮放在掌中掂了掂,想来之前那些鬼影,就是靠着这些东西牵动的。
“还有,廊下那些灯烛被人动过手脚,蜡烛全削去不少,只剩一点蜡芯。”
难怪那些灯亮得好好的,忽然之间全灭了。
她走到那条大犬身边,打算查看一番。
刚靠近,大犬就抬起大脑袋,吐着舌头热情的舔了舔她的手。
这是只傻狗,认错主人了。
也很懒,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看架势是想要人抱着。
也不知道何玉是怎么把它弄进来的。
“查查何玉,看他在何璞出事的这段时间,都和谁接触过。”
梁眠领命,刚要指挥众人收拾残局,又听苏露青问,“总衙来调人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梁眠张了张嘴,“是我疏忽……”
“下不为例。”苏露青把滑轮塞到他怀中。
“啊苏探事苏探事……”
梁眠收好滑轮,紧追两步,“之前隐约有风声,总衙要换人,那头的都知使君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急着添派人手给自己做些成绩,想让上面的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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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压低声音道,“总归你明日是要随都知使君上朝的,早朝之上帝后若有什么态度,当面看着再是清楚不过。更何况能被调走的那些人平时也和我们不对付,都不是自己人,以后拿这个做理由慢慢洗个牌,谁也不能再说什么。”
苏露青睨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嘿嘿……”梁眠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也是为着能多跟苏探事你做些事嘛。”
苏露青听这话虽是受用,口中却道,“跟我做事可不太平。”
梁眠:“嗐,干我们这行的,不就是图个升迁快,俸禄多么,那种又做事太平又俸禄高的,首先得去投个好胎——”
苏露青懒得听他贫,结束话题,“行了,马上就有事做,你多留意着,看何璞什么时候下葬。”
……
朝阳高悬,秋高气爽,苏露青跟在都知使君鲁忠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语。
鲁忠原是宫中宦官,乌衣巷设立之初,他作为宫中心腹,被调派过来统管乌衣巷,这些年在总衙之中作威作福,身边也认着不少宦官义子。
说话间,鲁忠注意到走在前面的秦淮舟,忽然换过话头儿,似有感叹,“大理卿今年也有二十四五了吧……”
苏露青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鲁忠都这么说了,她只能随口应一句,“大概是吧。”
“陛下有意为他指婚,他却推辞不受,”鲁忠眯起眼睛仍在看秦淮舟的背影,像打量也像探究,“听说是一直在寻什么人,等着给人家一个妥帖身份。”
苏露青数着鲁忠的步子慢慢跟随,闻言只又嗯了一声。
鲁忠却抓着她的手臂,在上面轻拍了拍,“我们这些人,最要紧的是身后有靠山,上头皇恩虽浩荡,却也雷霆雨露共生。苏探事还年轻,后路比我们多,要不要咱家给你们二人牵个线,你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喜上加喜一番?”
这话说得着实漫无边际,苏露青耳朵一听一过,再开口时只说,“前面是台阶,使君注意脚下。”
她不搭茬,鲁忠倒也不觉什么,由她扶着自己走上台阶,和群臣一起进入殿中。
苏露青进殿以后不动声色观察一番帝后,永嘉帝元俭的气色看着不太好,皇后孟殊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整个早朝,几乎都是孟殊说,元俭听。
近几月元俭的身子愈发不大好,这也是他力排众议一定要带皇后上朝处理政事的原因。
因为何璞的事,淳德县等七县的赈灾事宜还在重新商议,先前的二十万担赈灾粮出了问题,如今也要重新下拨,另派钦差前往淳德等七县安抚百姓。
这些事情说完,众臣便又是一番提议撤销乌衣巷的谏言。
乌衣巷闹鬼一事成了很好的切入点,鲁忠成了众矢之的,被朝臣群起攻之,苏露青因为阶品太低,暂时躲过一劫。
最后,孟殊压下群臣愤怒的情绪,问秦淮舟,“此事秦卿如何看?”
秦淮舟手执笏板,长身玉立在阶前,秉道,“回殿下,臣以为,乌衣巷该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