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的是杨姐”
“……”
吴子楷真是会煞风景,一句话摧毁他一晚上的好心情。
李朝闻找不到东西泄气,只能把多余的枕头踹到地上去。
“但那都是19年,他们没毕业的时候。”吴子楷找补道。
印象里杨雨荷永远梳一头大波浪,涂着烈焰红唇,性格也干练直爽,最惊人的是她千杯不醉,能在酒桌上把男生们全撂倒。
说起来,李朝闻跟杨姐,好像比跟于磐还要更熟一些。
当年他大一,学校社团招新还不兴网络问卷,都是学长学姐支摊宣传,新生感兴趣就现场填个报名表。
李朝闻不是扭捏的人,他填着表,大大方方地问:“学姐,迎新晚会那个街舞串烧节目里面,跳solo的是哪位学长啊?”
杨雨荷捂嘴笑,表情特别微妙:“他叫于磐。”
旁边的寸头学长很夸张地搡了杨姐一下:“这么多学弟学妹打听你男朋友,有没有危机感?”
“瞎说什么呢?”杨姐吼他。
“关键是他跳得好,我想拜师学艺。” 李朝闻笑眯眯地解释。
“那你跟我学吧,我跳得比他还好。”寸头哥自吹自擂。
后来他才知道,杨雨荷是社长,寸头哥陈野是副社长,他俩是社交达人,能管招新、外联的工作,于磐只负责编舞和后勤。
“对了,我过两天能见到陈野,到时候我帮你打听打听,他俩咋分手的。”小吴和陈野都还在科大读书,他们假期偶尔聚会。
李朝闻甩去一条语音:“用不着,我又不是没长嘴。”
“祝你成功。”
叮,另一条消息。
于磐:“快睡觉喔。” “明早八点,起不来不叫你。”
谁说话也没有他好使,小李面带笑容,掖紧被子安然睡去。
清晨八点,天墨黑墨黑的,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无情地拍打在车窗上,雨刷器一刻不停地辛勤工作,可还是赶不走前窗的白霜。
能见度太低,又是雪路,李朝闻不敢跟于磐多说话。
车慢慢驶出雷克雅未克,视野里城市散发的灯光变得微茫,从一条丝带渐渐缩小成一粒星辰。
今天他们要去的是雷市以北的斯奈山半岛,离第一个景点有两个多小时车程。
接近十点,雪停了。
李朝闻几乎是把脑门贴在车窗上,盯着天一点一点变得蒙蒙亮。
太神奇了!原来黑天里经过的那些平地上,竟然有荒草,还是偏橙黄的棕色,跟雪混在一起,像动物皮毛上鲜艳的斑点。
他飞速打开摄像机,感叹道:“哇,这里有草!”
“嗯。”
再看远处逐渐清晰的雪山,白色和灰色层层叠叠、苍劲有力,像国画里水墨点出来的一般,雪山和草地之间,是一片苍翠的针叶林。
“天呐太美了!”
“嗯嗯。”
于磐在回应他,但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自然没什么惊喜。
李朝闻兴奋得回头找共鸣,看见韩国女孩也两眼放光地在拿手机拍照:“That’s amazing!{太漂亮了!}”
四目相对,看见人生前所未见景色的喜悦、激动,流溢在人与人之间,那种感受足以击穿心灵。
“Really fantastic!{真的!}”李朝闻觉得非常幸福。
停车前几分钟,小李专心地看回放,他甚至不知道车什么时候开到了海边,听见涛声的瞬间他懵了:“海,那是海吗?”
刚问完,李朝闻就仰着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于磐又被他可爱到了:“下车吧。”
“So this is Iceland's famous black church. But the church is closed these days.{这就是冰岛很有名的黑色教堂,但最近教堂里面是关门的。}”于磐向大家解释说,教堂本身在冰岛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但因为它在海边,所以成了网红教堂。
其实冰岛的导游一般不负责讲解,也不会跟着游客看这些他们司空见惯的风景。
但是,于磐迟疑了一下,和小李一起下了车。
教堂不算大,但通体黑色,在灰白色的海天映衬下,分外鲜明。
李朝闻深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原来冰岛真能涤荡所有烦恼、忧愁。
虽然是暂时的。
他把手机塞给于磐:“帮我拍照,要不我妈总嫌我不给她发照片。”
小李高兴得一秒摆八百个动作:双手平举,再举到头顶,然后俯身歪头,再转圈圈。
于磐哭笑不得:“你慢点动,全是虚影诶。”
“那你就抓拍呗。”
他本来没对直男的摄影技术抱什么希望,但于磐拍得还蛮好看的,从构图到光影,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甚至有几张还有点电影海报的氛围。
“嗯!”李导表示很满意,然后让于摄影师也去。
“我就不用了吧。”于磐满脸黑线。
“我想拍嘛!”
于磐像被家长逼着照相的小孩,不情不愿地站过去,双手插在裤兜里。
“换个姿势。”
于磐举起一只剪刀手,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李朝闻量他也摆不出什么别的动作,便就此作罢。
他低头查看照片,才发现于磐身上的这件黑羽绒服也是66°North,并且和他身上穿的红色,是同款。
好你个于磐。
“你……”小李笑容满面地抬眸,准备兴师问罪,可开口就觉得难措辞。
算了,羽绒服就这么几个款式,人也不一定是故意的。
他改了说法:“你……闭眼睛了再拍两张。”
于磐无奈,指指教堂:“这个点只停二十分钟喔。”
“噢。”
他们绕到黑教堂后面,看见一块墓地。
跟德国的公墓比起来,冰岛的墓碑要随意许多,前者往往是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加上花团锦簇的装饰,而后者只有一个简单的木头十字架,或者奇形怪状的石头,甚至还挂着橙红色的彩灯。
寥廓的草地里,它们三两成群地做着伴,边上围起一根白绳,权当栅栏用。
“哇,这墓地哪怕把我扔这过夜,我都不怕。”李朝闻说。
“哼,那你得冻死。”于磐怼他。
“我是说一点都不阴森!”李朝闻好想抬手打于磐。
于磐会心一笑,他引用米兰昆德拉的话,说墓地像花园,仿佛众亡魂在举办儿童舞会。
正说着儿童舞会,同团的波兰小姑娘就从绳子底下钻进去,在墓地里边跑边笑,她父母和哥哥都在旁边笑着看,丝毫不阻拦。
她穿得像只花蝴蝶,跑起来轻巧如精灵降世。
李朝闻怎么能错过这种诗意画面,他赶紧记录下来,然后跑过去问她父母,能不能保留这段录像。
西方人很在意隐私,有些人非常反感陌生人拍孩子肖像,好在这对波兰夫妇不介意,还很真诚地赞叹小李拍得好,让他在Whatsapp里发给他们。
于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悠悠地跟人说:“He is an expert in photography.{他是摄影专家。}”
可真能给他戴高帽!李朝闻重重拍了他一掌:“你说啥呢?”
“Oh. You guys know each other before? {哦,你们以前就认识?}”波兰妈妈问。
于磐答曰:“Sort of. {算是吧}”
李朝闻微笑着纠正:“He means yes. {他的意思是,是。}”
他上车就往家人群里发了几张照片,他妈问饿不饿、冷不冷,又叮嘱他,一个人在国外要注意安全,好像她23岁、183的大儿子能被人拐卖了一样。
也是,国外天天有街头枪击、器官买卖的新闻,做母亲的担心也正常。
他爸的回复就简练多了:
“学就好好学,玩就放开玩,别惦记你的论文了!”
嘶……
他总觉得父亲的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他本来都忘了自己前天还在实验室当牛做马,苦哈哈地熬夜组装机器,被他这么一提,想不惦记也难。
但他要真这么揣测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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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结果肯定是他太敏感。
他只能回:“好的爸,玩得很开心”加一个微笑。
到了国内的下班时间,他姐这大忙人才想起来回他私聊:“于磐?就是你之前天天磨叽的那个学长?”
“这回拍照片没?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长啥样。”
姐姐从来没见过于磐清晰的正脸照,因为小李手机里的不是社团大合影,就是学校公众号里发的舞台抓拍。
“[图片]”
“OMG,真挺帅的。”
“但怎么这么老干部?”
“就这风格。”
说话间,到了方才视野里的那片海滩,一条蜿蜒的石头栈道伸到水边,沙地很窄,灰沙子上零星的黑土,跟旁边绛红色的荒草地接壤。
这里的雪山与路上的不同,是怪石从砂砾里破土而出,最顶端能看见嶙峋的褶皱,雪薄薄的,给石头蒙上一层纱。
于磐在跟大家讲,这是混合型火山爆发的遗迹,上一次喷发是在两千年前。
沿着栈道朝雪山脚下,走到一弯浅浅的海湾,他俩走得很快,其他人都走走停停,没有跟上来。
于磐停下脚步:“我能抽烟吗?”
“嗯!”
其实小李闻不惯烟味,家里父母不抽烟,从小到大他上的都是重点学校,同学也没有几个抽烟的,但面对于磐,他还是点头了。
于磐叼着烟,从兜里摸出一个银色火机,皱着眉,微微侧头给自己点上。
好帅,帅得人有点花痴了。
李朝闻赶紧躲开视线,指着远处雪山和海洋中间,一处墨绿色的房顶:“那个房子是住人的吗?”
“是啊。”
“好浪漫,生活在冰天雪地,还能每天听见大海的声音。就是连个邻居都没有,想找人聊天怎么办?”
“所以人家说,北欧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李朝闻清清嗓子,问道:“你寂寞吗?”
于磐吐出淡淡白烟,烟雾在他眼波之间流转一阵,像眼前海水的浪花,最终归于沉寂。他说:“我就是来找寂寞的。”
“那我对不起你。”李朝闻无厘头地说。
“怎么?”
他弯下腰,笑嘻嘻看着于磐:“我是不是很吵,吵到你了。”
“哼哼,没有啦,我还挺喜欢你的。”于磐云淡风轻撂下这么一句,泰然地沿着海滩往前走。
喜欢?喜欢?!喜欢!!!他们直男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啊?李朝闻连脖子耳朵都红透了,乱说“喜欢”的那位却像个没事人,气得他原地直跺脚。
于磐走出去很远,笑着回头大喊道:“在干嘛?走啦。”
雪山渺无人烟,海水澄澈如镜,天地间,唯有他的心上人在等他。
此刻云破日来,青蓝的天空被染上紫红光彩。
日出了。
画面太过美好,他也会忘记端起摄像机。
“来啦!”李朝闻朝前奔去。
他们的下一站是黑沙滩,《权力的游戏》取景地之一。
这时天光已大亮,不再有人在车上睡觉,来自天南海北的团友们,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二排胖胖的阿姨格外健谈,李朝闻听说她是格鲁吉亚人,立马兴奋了起来:“You are from Georgia? I love the film named AND THEN WE DANCED! {我超爱看你们国家的电影《然后我们跳了舞》!}”
胖阿姨眉飞色舞地跟他比划着:“The gay couple who are dancers? I like it also. {是那对男同性恋情侣跳舞的故事吗?我也喜欢。}”
敏感话题。
李朝闻偷瞟了于磐两眼:他正专心冲着对讲机,说并不流利的冰岛语。
于是小李放心地跟阿姨谈起格鲁吉亚,谈起刚劲的民族舞蹈,还有主角如何被爱人激发了磅礴的生命力。
热络的聊天结束,于磐那边也放下了对讲机,车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李朝闻刚想靠车窗眯一会,于磐抬起手肘怼了他一下:
“那他俩最后,在一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