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前,一行人到了小瀑布上方,他们听见清泉叮当作响,但却看不见它的庐山真面目,因为河道两旁的缓坡被冰覆盖,为增强摩擦而铺设的网状橡胶垫,也全军覆没在冰里,可谓寸步难行。
这时大家看到,同团的三个美国女孩在稍远处朝他们挥手,她们在Whatsapp群里说,这里很安全,也能在侧面看到瀑布。
本来他们想去汇合的,但说时迟那时快,11岁的波兰男孩Niko趁大家不注意,坐在地上,非常丝滑地往坡底出溜。
“WOWhhhooo!”小男孩边滑边咯咯笑,高兴得欢呼起来。
等到了坡底瀑布脚下,Niko试着往上爬了两次,带着哭腔喊:“Mamo, nie mog? i?? na gór?. {妈,我上不去了。}”
“是……是因为Niko爬不上来,我才想下来拽他的。”李朝闻看到前来救援的于磐,第一反应就是找理由,证明他也是见义勇为。
绝对不是因为羡慕小孩打冰滑梯,觉得好玩……
不过底下风景确实好,瀑布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石桥下小溪一分为二,一条顺斜坡激流勇进,泼洒出新娘裙摆一般洁白的水花,另一条平缓地流淌到半路,突然飞流直下,义无反顾地跳进湖水里。
瀑布把水里的冰雪冲化了,像在银装素裹中凿开一个黑色的洞,这景致与层叠向上的草帽山在同一幅画面里,别有一番风味。
李朝闻孩子缘不错,随便聊了聊超人蜘蛛侠,就迅速地把Niko哄好了,于磐来之前,他俩已经坐在坡底,玩起了石头剪刀布。
于磐穿上冰爪,鞋就能抓住地,在下坡冰道上稳稳地行走,李朝闻见了,喊道:“你滑下来,比较快一点。”
“Shut up!{闭嘴!}”于磐吼道。
Niko拉了拉李朝闻衣角,跟他说悄悄话:“He’s so……frightening!{他好吓人啊!}”孩子会的英语词汇有限,憋出来一个frightening。
李朝闻忍俊不禁,跟孩子比划道:“Nonono. He’s not frightening. He’s just a little bit solemn. But very……warm.{不不不,他不吓人,他只是有点高冷,但是很温暖。}”考虑到他的理解能力,李朝闻用了warm这个词。
“吓人”的导游走到他们身边,立马变了脸,笑容可掬地看Niko:“Hey man! Feeling good? Ready to go? {小男子汉,感觉好吗?准备好出发了吗?}”
真是有服务精神,李朝闻腹诽。
Niko缩着脖子点头。
于磐给了李朝闻两个冰爪,但车上没有适合孩子鞋码的冰爪,所以他的计划是他背着Niko,让小李自己走上去。
冰爪不好穿,李朝闻勉强穿上,于磐还帮他紧了紧,Niko跳到于磐背上,万事俱备,小李却发现自己腿打颤,不敢挺直身子站起来。
李朝闻拽住路边充当栅栏的麻绳,试图借力,但绳子太松,身体还是来回晃:“要不,你俩先上去?”
于磐只好让他等下,他先把小孩背上去。
“How about Johnny?{那Johnny怎么办?}”Niko非常关心他的新朋友小李。
“I’ll go back for him. {我会回去找他的。}”
卸下Niko,于磐便看见李朝闻坐在坡上,像条红毛毛虫,一点一点地往上蛄蛹。他大步流星地走下去,问:“你这么恐高吗?”
“有点,不严重,”在下面呆久了,李朝闻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他吸吸鼻涕,仰脸回答:“但是我就莫名地感觉,我站起来,就会躺着倒下去,然后滚到下面去。”
李朝闻经常这样,理性明知道危险不可能发生,但感性上还是害怕。
于磐叉腰叹气:“那要不——”
“诶呀,不用不用!”李朝闻脸更红了,他使劲甩头。
大家都看着呢,让你背我上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好吧,那你先转过来,坐着变成蹲着,可以吗?”于磐循循善诱,像教婴儿走路。
小李点头,他抓着固定麻绳的铁杆,谨慎地转过身去。
“好,闭上眼睛。”于磐温柔得李朝闻有点不适应,他握住他的手。
闭了眼,听觉变得格外灵敏,潺潺的流水声漂浮在他耳边,忽近忽远,空灵而激越,好像他身侧有千万个瀑布。
如果时间能按暂停键,他希望停在这一刻。
“好,很好,可以站起来吗?”于磐的声音很近,让他觉得很安全。
李朝闻缓缓站起来,腿接近绷直,他没有感觉到恐惧。
“现在能睁开眼睛吗?”
好神奇。
原来站着和坐着不到一米的高差,在比他高大几万倍的山河面前,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他看到了之前的视野盲区,看到了草帽山根部细腻的纹理,看到了瀑布与河谷交界处,湍急的水流。
也看到了,于磐的眼睛,那是世间万物的灭点。
心动原来可以平静如水。
李朝闻最渴望的发明,就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摄像机挂在自己脑门上,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于磐微笑,耳语道:“Do not let go of my hand. Trust me. {抓住我的手,相信我。}”
李朝闻觉得这句英文有点耳熟,但没时间细想,他跟在于磐身后,听见冰碴被碾碎的声音,便知道他领着他,脚踏实地地在行路。
“哥哥,你真好。”他念叨。
回酒店的路上,李朝闻给他姐发:
“姐,我完蛋了。
我感觉我更喜欢于磐了。”
国内凌晨了,他姐居然没睡,估计是单位加班太晚,刚回家。
姐姐:“小宝,你悠着点。你不是说他谈过女朋友吗?
我不是泼冷水,是怕你受伤。
你应该知道,他如果不喜欢男的,是察觉不到跟你是不是太亲密的。”
李朝闻是长大后才发现,他和他姐的相处模式跟大多数姐弟不同,他姐不但不欺负他,而且像宠妹妹那样宠他。
李朝闻回:“嗯,我知道。
我一步一步来,见好我就收,要是掰不弯,我就退。”
姐姐:“好,你自己把握!
[抱拳][加油]”
他姐现在连发表情都这么老龄化,肯定是因为在体制内呆太久,被那些中老年干部给熏入味了。曾经她也是一身的反骨,想当自由插画师,自从选调成公务员全给蹉跎殆尽。
爸妈对他俩的规划,一直是一个当公务员,一个在高校做科研。
只要他也归位,他爸就能“召唤神龙”,在朋友圈里开育儿讲座了。
不想了,烦。
车开到酒店,于磐告诉大家,Aurora检测软件上说,今晚斯奈山半岛大概率有极光,如果想看,可以在夜里十一点左右出门,往小镇北边走一公里,那里的海岸线上,能追到极光。
晚饭后,大家回房休息,团里十三个人,小李是唯一一个落单的游客,旅行社通情达理,让他自己住一间房也没收额外费用。
至于导游,导游一般都是单人单间。
要不要邀他一起去看极光呢?李朝闻纠结。
洗个澡、护个肤、看看邮箱,他磨蹭到接近十一点,给于磐发了条模棱两可的消息:
“想去看极光。”
于磐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敲了他房门:“走啦!”
李朝闻从床上蹦起来,满心欢喜地去开门,发现于磐已经帽子围脖全副武装,而自己还穿着秋裤和毛衣:“我马上穿衣服,你……进来坐?”
于磐没客气,进屋坐在太妃椅上:“多穿点,晚上更冷。”
“噢。”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在于磐面前换衣服没什么,因为里面穿的也很厚,关键是他房间里一片狼藉:衣服裤子横七竖八撇在床上,电脑、耳机、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把桌子全堆满了,地上的两只鞋像闹了矛盾,离着十丈远。
于磐用目光扫描了一圈,欲言又止。
“嗯,不好意思……我不怎么收拾屋子。”李朝闻背对着于磐套外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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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来了。”于磐很淡定。
“额……”李朝闻穿上羽绒服,忙忙乱乱地不知道找什么。
“帽子在那。”于磐扬扬头。
别的衣服好赖都在被子外面,唯独于磐给他的白帽子埋在被里,因为他刚才躺下的时候,偷偷闻了一下,那上面有于磐独特的气味,他上大学时就很喜欢那种气味。
据说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他的荷尔蒙是香的。
完了,他不会发现我是变态了吧!李朝闻绝望地想。
于磐往门口走,小李跟上去,关门前他问:“带房卡了?”
“噢,没有。”李朝闻灰溜溜地进去拿房卡。
奇怪,他平时也没有这么丢三落四,怎么今天如此离谱?色令智昏,他默念道。
出于导游的职业素养,于磐在群里问了句有没有想坐车一起去的,韩国小姐姐Ashley说,她和三个美国女孩已经到了,其他人则没有回应。
看来不需要开车,于是李朝闻提议,他们也走着去。
在雪地里跋涉比平地累得多,还好他俩都是会运动健身的人,走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这时海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追光族”,天边有一条很模糊的绿色光带,其下是小镇的灯光映在天上,一条黄色光带,许多人就举着手机,对着这俩一顿拍。
小李只拍了一张,摄像机都懒得往外拿。
于磐看出了他的失望,说:“等一会吧,这个不算极光。”
他挑了块平的大石头坐上去,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李乐颠地凑过去。
于磐拿手肘碰碰他,李朝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漫天繁星争奇斗艳似的,在他头顶闪耀。
“哇,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李朝闻说。
希腊人把银河叫做Milky way,说那是天后赫拉洒下的乳汁,中国人则把星河当成天宫和神灵本身,此刻群星聚会,倒好像天空是被戳破的幕布,其外有更高更远的宇宙存在。
“你是什么星座?”于磐问。
“狮子座。”李朝闻干脆枕着双臂,躺在岩石上。
于磐俯下身,右手撑着石头,左手指向夜空中央:“那个就是狮子座,那里是身子,这边是尾巴,最亮的那颗叫Regulus,它看起来跟月亮很近,但离月亮有23亿光年。”
很近是多近?
23亿光年有多远?
他和他之间的距离不到23厘米,就算在寒风的威逼下,也能清晰地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李朝闻想,他对于磐的爱大概和星星照在星星上的光一样,那样盲目的、纯粹的、别无所求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读过哪些书、走过哪里的路、会因为什么而爱上怎样的人,他就这么草率而郑重地,决定爱他。
对的,就像一颗星星,对另一颗星星。
“但星星也会流浪,或者衰老,然后死亡。据说计算机模拟出来,一百万年之后,狮子座会变成射电望远镜形状的。”于磐谈起天文,便罕见的滔滔不绝起来,他冲李朝闻笑,是真的笑,两边嘴角都咧开的那种。
李朝闻遗憾的是,这夜空下的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于磐的神情,只有俊朗的剪影在他眼前,比得所有的星星都面目模糊。
“一百万年有多久?”小李的想象中,他们俩现在躺在一艘诺亚方舟上,只要睡一觉,就会漂到一百万年后,看到射电望远镜一样的狮子座。
“我之前算过,如果把生命里的每12或13分钟算作一年,那我们现在大概活了一百万年。”于磐说。
如果这样,那我喜欢你快二十万年了。
李朝闻忽然觉得冷,宇宙的幻梦被一个寒战敲碎,他起身跳下石头,从遥远的未来跳回冰岛的冬夜里:“哥哥,我们聊点地球上的事吧。”
“嗯。”于磐也从星海里抽身。
“你和杨姐,不在一起了?”李朝闻不知道怎么,他嘴里转过几百遍的话,就那么自然地问出了口。
“早就分开啦。”于磐漫不经心地答,他摸了摸兜找烟,却发现没带。
“你呢?”
“我……什么啊?”李朝闻他双手玩着羽绒服上的绳,尝试装傻。
“有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