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邪神
    名叫白夜的年轻男人嗓音清澈沉稳。

    “平、平身。”盛霓惊魂未定地道。

    白夜奉命站起,简素革带勒出劲瘦腰身,充满干净明朗的少年感,却又英气逼人,仿佛筑起一堵无形的墙,将险恶悉数拦在了身后。

    晚晴连忙挤上前扶住盛霓,目光直愣愣盯着白夜,怔忪地问:“小殿下,他、他就是那个……绣花枕头?”

    盛霓真想掐一把晚晴提醒她小点声,白夜俊朗的面上已然露出困惑:“什么枕头?”

    晚晴的脸腾地涨红。

    在场数十家臣仆婢目光聚在白夜身上,被他方才出手的气场所摄,全都下意识敛声屏气,在赵双全的痛嚎声里听清了晚晴那句“绣花枕头”。

    盛霓清清喉咙:“她说,本宫的绣花枕头用旧了一只,该换一只新的。”

    白夜并未追问什么。

    赵双全破口大骂:“小殿下果然早就找到了更好的,所以今日趁机一脚踢开赵某!”

    晚晴瞪圆了眼睛,大声啐道:“少血口喷人!小殿下根本不认识这位郎君。”

    “根本不认识?宗正寺什么德行老子最清楚!这小白脸看皮囊也不会是宗正寺肯给钟慧公主府的货色,今日能到这儿来,指不定是哪路面首上了台面呢!”

    “胡说什么呢!”晚晴气得脸通红,恨不得上前撕了赵双全那张脏嘴。

    “赵双全,这是你与钟慧公主府之间的事,莫牵扯旁人。”

    盛霓肃然打断了两人的对吵。

    “只要对钟慧公主府忠心,本宫不会抛下任何一人。赵双全,是你先背叛了本宫。”

    赵双全的视线越过白夜,愤愤落在盛霓那张稚嫩又甜美的脸蛋上。

    “赵双全,你要银钱,给本宫一个正当的理由,本宫自不会小气,可你先是乘危敲诈,后又干起偷盗的勾当,盗不成就明抢,俱是小人行径。由此看来,签了你的调离令,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否则南下路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这是盛霓第一次站在全府面前训话。上一次,她还是坐在姐姐身边心不在焉听讲的小少女。

    自从姐姐暴毙,盛霓一直缠绵病榻,此刻,本就缺少血色的小脸由于过度惊吓而愈加苍白如玉。但即便苍白纤弱,偌大中庭间所有人屏息聆听,落针可闻。

    “只要你等恪守一个‘忠’字,本宫必不相负。但若生了异心,本宫也绝不养虎为患。”

    众人齐声应诺。

    白夜默然凝视一脸肃然的小公主,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纤细的身体望向岁月中的某一处,眸色幽沉。

    劲风卷拂公主的裙摆和广袖,雨滴落下,晚晴赶紧从小婢女上手接过油纸伞,为公主撑开,温声道:“小殿下身子才好些,不可受寒,回寝殿暖暖吧。”

    盛霓点头,睨向赵双全,冷然道:“离开燕京,别让本宫再见到你。”

    盛霓清艳的小脸凛然生威,说罢,随晚晴转身离去。

    白夜垂首提醒:“小殿下,就这样放走逆贼吗?”

    赵双全简直恨死这个新来的小白脸,大骂:“娘的!你还想把老子斩草除根?”

    盛霓才转头,就见赵双全蓄力一跃,平地挺起,出其不意抽走了一个侍卫的腰间佩刀,冲着白夜当头劈砍下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眼看要出人命,盛霓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当心——”

    她才吐出两个字,就见白夜下盘未动,身子微侧,在毫厘之间从容避开了那拼尽全力的一刀。

    当着昔日主子与下属的面,赵双全明白自己最后的尊严全押在了此刻,手腕一翻,顺势横斩。

    白夜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向刀身上轻轻一弹。

    仿佛被一股绵绵不绝的真力推着,赵双全手上长刀就在距白夜分毫处失了控,猛地甩回赵双全自己的脖颈处——

    一记反杀,鲜血喷溅。

    所有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赵双全笔直仰倒,脖颈被涌出的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热血溅在白夜毫无表情的脸上,衬得那张原本干净的面庞森然如魔。

    “杀人了!”

    “杀人了——”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哗然炸响。

    过度紧绷的神经再也强撑不住,脑海中铮然弦断。

    “小殿下,小殿下!”

    盛霓脸色苍白如纸,软绵绵倒进晚晴怀里,失去了意识。

    ……

    盛霓惊醒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窗外雷雨大作,冷风呼啸。

    晚晴见公主醒了,忙坐到寝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盛霓惊恐地望着帐顶,脖颈处的细长刀伤隐隐作痛,被挟持的记忆慢慢回拢,昏倒前最后的血色在眼前乍现。

    “小殿下,还疼吗?”

    晚晴心疼地为公主吹了吹颈上覆着柔软纱布的伤处。

    伤口不深,出了点血,已处理干净。这种表皮的划伤很疼,小公主娇养长大,哪里经受过这个?

    盛霓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反握住晚晴的手,“赵双全怎么样了?”

    钟慧公主府无过无错尚且风雨飘摇,倘若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命案,处境只会更糟。

    晚晴放柔了声音:“小殿下宽心,赵双全还活着。”

    赵双全动脉伤口不大,按压施救及时,捡回一条命来。

    “只是……”晚晴欲言又止,神情间露出几分畏惧瑟缩。

    只是,赵双全虽然没死,却被白夜当众斩断三指。

    一刀,齐根。

    孙嬷嬷年纪大了,被小婢女们力劝不要上前,可她实在担心公主府闹出人命,非要亲自瞧瞧赵双全的死活,正好看见白夜挥刀砍下赵双全三根手指,比她家几个儿媳切菜还利落。

    孙嬷嬷当场就吐了,到这会儿还难受得起不来床呢。

    盛霓听完,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面如土色,

    聆风楼上强烈的危险的直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印证成了现实。

    “他走了吗?”盛霓问。

    晚晴明白这个“他”指的是白夜。

    “还、还在府里。”晚晴支吾着,指指刚刚端上桌的精致粥菜,“小殿下还饿着,先垫垫吧,仔细胃疼。”

    有这么一尊邪神矗在府里,盛霓哪里吃得下饭,“他的来历弄清楚了吗?”

    “宣节副尉,刚从盘州调任入京。”

    “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夜。”

    盛霓吩咐:“厚赏白夜,让他走吧。凭这身本事,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差事。”

    “可是……”晚晴有些为难地望了望殿门的方向,只得如实禀道:“白夜一直在殿外守着小殿下,不肯走。他救了小殿下,奴婢不敢擅自强行驱赶,请小殿下恕罪。”

    盛霓讶然,板起小脸:“一码归一码,他救了本宫,本宫自会答谢。可是无召却在本宫寝殿前逗留,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是从前嘉仪大殿下常挂在嘴边的,如今小殿下学起来,真是有模有样。晚晴福身告罪。

    深秋夜寒,雷雨交加,殿门拉开。盛霓头插一对小荷池静步摇,罩一件茶白彩绣披风,站在锦绣婢女的簇拥中,仿若众星拱月。

    隔着朦胧的夜雨,廊下明暗交接处侍立着一个挺拔出挑的身影。

    “唤白校尉过来。”盛霓软声吩咐。

    晚晴撑伞走进雨幕去请白夜。

    白夜奉命来到殿前檐下,俯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半跪行礼,却不见卑微之态,气度沉静稳重,在艳绝京华的嘉琬公主跟前也毫无局促之意。

    盛霓不得不承认,赵双全的质疑十分有理。

    宗正寺什么德行她也清楚,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怎么可能为前朝公主府安排这样一位本领高强又眉眼出尘的卫队统领?

    盛霓伸出白皙的小手,挑起年轻男人的下巴。

    闪电撕裂夜幕,映得那双星眸冷若银河、寒如利刃,幽邃不可见底。

    年轻的面孔极为清昳俊朗,干净明澈,实在不像个武将粗人。

    莫名的熟悉感高高涌起,转瞬即逝,再看时分明就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本宫从前见过你吗?”盛霓歪头端详着,杏眸眨动,不经意暴露出几分天真单纯。

    白夜面上如古井无波,羽睫遮下一片看不穿的阴影:“回嘉琬殿下,末将此前无幸得见殿下玉容。”

    “嗯,平身吧。”盛霓不甚在意地收回小手。

    的确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大概曾有面目相似之人,混淆了。

    白夜从容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折文书呈与盛霓,神情清纯的面庞上似乎洋溢着期待。

    这是他的调令,盖上钟慧公主府的宝印就能正式生效了。

    盛霓没有对婢女下达接受的指令。

    她道:“今日遇险,多亏白校尉武艺卓绝,救本宫于危难。”

    随即清甜一笑,右颊上一点酒窝浅浅,玉容如画。

    晚晴从身后小婢女手上接过早已备好的厚赏,将托盘捧到白夜面前。

    白夜的目光在那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上停了一瞬,而后收回视线,幽邃的星眸望着光可鉴人的岩板地面,掩住了眼底的玩味。

    他似是明白了公主的态度,微微低头的模样仿佛在尽力隐忍失落。

    他平静地道:“职责所在,不敢当嘉琬殿下一声谢。”

    竟是不肯收下。

    盛霓微讶。

    宣节副尉只是正八品上,俸禄有限,一千两银票于他而言应当无法拒绝才对。

    如此年轻的一个人,一身卓绝武艺,前途无量,难道真的甘心到前朝公主的府邸谋差事?

    “‘职责所在’,说得好。”盛霓学着姐姐的神情语气,努力为自己增添几分威严,“那本宫便问问你,谁准你擅作主张,砍去赵逆三根手指,事前不曾请示本宫,事后也不曾汇报本宫?”

    小小的女郎淡然自若,灯光映在她白得透明的芙蓉面上,风雨雷电都在为她助势。

    白夜遭到公主质问,并未惊惶,垂首淡然道:“区区小事,末将未曾想到惊扰殿下。”

    他管这叫区区小事!晚晴简直想上前理论,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在外人面前失了公主府的规矩。

    白夜道:“据末将所知,以钟慧公主府的处境,京兆府和宗正寺只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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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逆之案只能在府里私了。”

    白夜的视线停在盛霓覆着轻薄纱布的颈间。

    “末将断赵逆三指,第一指断的是他偷闯内殿、图谋不轨之贼心。”

    “第二指断的是他挟持公主、以下犯上之奸心。”

    “第三指断的是他身为前大统领而不能自守之黑心。”

    他当着公主府主仆的面,说得不疾不徐。

    “嘉琬殿下,末将当众断此三心,以儆效尤,令府中上下人等共见,再不敢生出恶念,殿下方能安枕而无后忧,不是吗?”

    盛霓眼角抽了抽。这般说来,她非但不该送客,还要多谢他自作主张了?

    “嘉琬殿下安心,末将在一日,便不惜一切代价护殿下周全。”

    “本宫说过要收下你的调令吗?”盛霓不急不躁,笑得甜软。

    天然柔糯的声线几乎被风雨声吞没,但白夜显然听得很清楚,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

    “白校尉,你本领过人,前程无限,不必在此处屈就。”

    这并不是谦辞。钟慧公主府这种地方,最无前程可言,单是服侍过前朝公主府的履历,对于升迁之路都是减分项。

    盛霓亲手从托盘内拿起银票,对折,再对折,上前一步,玉指微微勾起白夜的衣襟,将银票塞了进去。

    “白校尉,有缘再会。云朱,送一送。”

    一双清丽的杏眸分明在说“不要再见了”。说罢,盛霓转身自回寝殿,留下一个不容抗命的窈窕背影。

    云朱看出白夜似要跟上来,抢先一步拦在白夜跟前,福身一礼,笑着道:“我家小殿下畏寒,已在风中陪白校尉说了好半晌的话,若染上风寒,白校尉心里定也过意不去。”

    白夜望着盛霓消失的方向,眸色幽幽,半晌,他从怀里取出那张价值千两的银票,双手递给云朱。

    云朱自然不敢替公主做这个主,正要推拒,却在与白夜对视的一刻怔住。

    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瞧得不甚清晰,可是就在对视的一瞬,一股强劲的威慑与寒意顺着云朱的脚底一直冲上头顶。

    已到嘴边的言辞就在这一眼里消散无踪,云朱回过神时,银票已被自己拿在手中,那个男人也已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远了。

    云朱看看渐行渐远的提灯光亮,又看看手中的银票,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她一向算得上伶牙俐齿,大概是最近筹备远行事宜太累了,方才没能反应过来,这才办砸了公主的差事。

    盛霓回到日常起居的东次间,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寝衣,缩进绵软厚实的锦被里。

    晚晴把金丝炭盆挪到公主的寝床前,忍不住道:“奴婢瞧着,这个白夜行事虽出格了些,到底比赵双全可靠许多,人也端正有礼。南下路上,小殿下很需要一个有真本事的人保卫,为什么退回他的调令呢?”

    盛霓拥着被子横了晚晴一眼,用枕头蒙住脸。不听不听,晚晴念经。

    晚晴拿她没办法。

    片刻后,盛霓翻身坐起。

    晚晴转喜:“改主意啦?”

    盛霓抚着扁扁的小肚子:“没,饿了……”

    晚晴:“……”

    盛霓趴在床上晃荡着白皙小巧的脚丫,看晚晴坐在小凳上看顾着炉火,想了想,道:“本宫是觉着,还有十几日就要出发,新人来不及从头培养忠心,还是起用卫队里多年的心腹更为稳妥。”

    晚晴哼道:“小殿下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也就专门说给孙嬷嬷听,咱们小殿下呀不知心里打什么小算盘呢。”

    盛霓笑着把床上的一只布老虎扔过去。

    云朱硬着头皮进来回禀银票被退还之事。

    盛霓面色微凝,旋即笑着安慰:“随他去吧,把银票收起来便是。”

    云朱见公主似乎不甚在意,总算松了口气,安静退下。

    晚晴将玉蓉粥奉到盛霓跟前,皱眉道:“如此厚赏,此人竟分毫不为利诱,真是古怪。”

    盛霓看过白夜的调令,是大延王朝官印调令不错,可是此人的才能气度,已远远超过宗正寺肯为钟慧公主府安排的标准,天上掉的馅饼太大,便有些蹊跷了。

    去金陵祭天路远难行,卫队统领一职责任重大,倘若由于她的任命失误而护卫失当,造成人员伤亡,她无法原谅自己,姐姐在天上看着也会责怪她的。

    盛霓舀了一勺玉蓉粥抿了一口,甜香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暖暖的。

    “明日朝食还要吃这个。”盛霓满足地道。

    “好好好。”晚晴最喜欢看到公主吃东西的模样。公主向来体弱,大病一场后更是食欲不佳,能有主动想吃的东西真是令人开心。

    盛霓用了暖融融的粥,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心情大好。

    “传令下去,做好准备,待本宫从普度寺回来,在卫队中选拔大统领。”

    ……

    公主府朱门外夜雨阴沉,白夜独自撑着伞,仰头回望向牌匾上熟悉的字体。

    钟慧公主府的牌匾是太子亲提,在雨夜里愈发浓重遒劲。

    闪电惨白,映出男人唇角毫无温度的笑意,人前流露的明朗纯净之感仿佛只是错觉。

    “嘉琬,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