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慈郡主漫不经心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眼神一点点变得恼怒。
“废品?嘉琬指的是我那些匣子吗?”
盛霓道:“本宫先前已说过,队伍中一切车、马、人、物,皆登记在册,宝慈郡主私自携带之物不在清单之中,却要耗费队伍中的资源运输,不合情理。”
宝慈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走到哪里旁人巴结讨好还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等义正辞严的拒绝。
她面色变了变,噎了半晌,才压下火气道:“嘉琬好生计较,便当作帮我一个小忙,替我在你的车驾之中捎些物件,哪里值得如此上纲上线?”
盛霓敛了敛肩上的斗篷,面上不显怒色,仍是一片平和淡然:“不是上纲上线,是遵照谨王殿下的意思,‘顾全大局’而已。队伍中上至礼部官员、下至随从仆婢,将近百人,另有卫队百人,如此庞大的阵容,如若不严加管束,如何能平安抵达金陵?”
她说得条理分明,虽然稚嫩的小脸被风刮得发红,丝毫不减眉宇间的贵气逼人。分明是同龄人,却是与宝慈的任性刁蛮全然不同。
盛霓继续道:“宝慈郡主不请自来,我们为了照顾宝慈郡主贵体娇弱,决定带你一同前往驿馆,此举已是破例,对宝慈郡主私携入队的匣子也并未丢弃,宝慈郡主还有什么不满吗?”
“嘉琬你——”宝慈红着脸张了张口,却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明白了。”盛霓若有所思地点头。
就在此时,景选身边的长随过来请示盛霓:“谨王殿下问嘉琬小殿下,还在等什么,叮嘱小殿下切莫再耽搁行程。”
盛霓得体地勾唇:“你去转告谨王殿下,这耽搁行程的罪名,怕是不该安到本宫的头上。不过谨王殿下提醒得是,总不能因为这些事,害大伙赶不到驿馆,露宿野外。”
宝慈连忙道:“总之一句话,我的行李都是顶顶贵重之物,一个也不能丢,也不能挤占我的马车座位!”
“没问题。”这一次,盛霓爽快答应。
“哼,这还差不多……”宝慈气鼓鼓地嘟囔。
盛霓转身对晚晴轻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抬头看向宝慈郡主,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就见晚晴招呼着几个从人,将宝慈的宝贝匣子们摆成一列,一一打开,又指挥那些不必负责牵马和扶车的仆从排成一队,依次从匣子中取出一件物品收好。
宝慈看得惊疑不定,“喂喂喂……你们……”
盛霓将怀中的锦绣手炉调换了个角度继续暖手,悠悠解释:“为了替宝慈郡主搬运行李,大家克服困难,通力协作,好生出力,不可懈怠。待到了驿馆,相信以宝慈郡主的身份,定不会亏了大家的犒赏。”
从人们齐声应喝:“谢宝慈郡主赏!”
宝慈险些气死。
-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色擦黑时如期赶到了牟县。
牟县归青州管辖,县令携手下大员热情接待了谨王和嘉琬公主一行,青州刺史提前了两日便到了县中恭候作陪。
只是……接待名单上未曾提及什么宝慈郡主,让驿馆好一番手忙脚乱才调整好了座次,办差的下人们私下不免好一通抱怨。
一个礼部官员听到驿馆下人的抱怨,不免生出几分京城人见乡巴佬的优越感,多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宝慈郡主乃是当今桓王的独女,荣宠无限,论身价可不输咱们这位嘉琬小公主,万万不可怠慢了。”
另一个随行官员用手肘碰了碰他,小声道:“哎哎,兄台,这话可不好乱说。”
先前那个哪里爱听,“怎么是乱说?”
又一个道:“你们二位也别争,要我说啊,什么公主、郡主,统统无用,这一路争取在谨王殿下面前多多露脸才是,若能趁这机会得他三分青眼,说不定便能平步青云呢。”
“此言倒是有理,得明白咱们这队伍里,究竟谁说了算。”
京畿小县而已,歌舞和菜色比之宫中自是平平无奇,景选骑在马背上赶了大半日的路,此时已是腰酸腿疼,席间不免神色冷淡,言语寥寥。
青州刺史小心赔笑,摸不准是否招待不周惹了谨王不快,连连敬酒拍着马屁:“听闻谨王殿下今日一路不曾乘车,亲自纵马开道、整顿卫队,事必躬亲,下官十分敬仰。”
景选能说什么呢?原本想着第一日勤勉谨慎些,不急着回车厢中休息,谁知凭空多了个宝慈,占了他的车驾,害他硬生生在马背上吹了一整日的冷风。
景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有借酒浇怒的意味,将青州刺史骇得愈发如芒在背,不知自己何处说错了话。
满座官员,鲜少有机会与亲王同席而坐,争相在谨王面前露脸,觥筹交错间硬生生将气氛拉了起来。
反倒是祭天主角盛霓身边冷冷清清。
然而盛霓天不亮便起床,舟车劳顿一整日,此时正饥肠辘辘、神思困倦,内心十分庆幸晚宴的清净,不慌不忙地吃吃喝喝,岁月静好。
有几次,百无聊赖地抬眼,不经意对上徐晏的视线,盛霓便有些不自在地滑开目光。再看向宝慈郡主,果然她的脸色不大好,看过来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
盛霓心中暗叹一声,委实不想搅入旁人的爱恨情仇。她的目标很明确——查出姐姐嘉仪公主的死因,以及,活着回到京城。
要想查出姐姐的死因,原本最佳线索便是穆氿,可是穆氿已被白夜徒手掐死,线索就此断了。好在,一向谨小慎微的孙嬷嬷居然想开了,临行前向盛霓透露了一个绝对有力的消息。
从前孙嬷嬷在太后身边当差的时候,曾听过一桩传闻。据说,在曹、钧二州交界之地,有一个天下最大最强地下消息黑市,叫做“镜花水月”。在那里,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南下的路线盛霓是看过的,正巧会路过曹、钧二州交界,到时,她可以找机会偷溜出去,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镜花水月”黑市,买到有关当年谨王妃落水暴毙的消息。
所以在这个大计实现之前,盛霓并不希望这一路上节外生枝,比如,凭空多出一个难缠的宝慈。
宝慈时时关注着徐晏的动向,见他虽穿着同旁人一样的官服,仪态气度却在一众老头子中鹤立鸡群,一举一动都带着簪缨世家的风韵,令人移不开眼。
可是当宝慈发现,徐晏时不时便朝盛霓的方向望过去时,宝慈瞬间不是滋味起来。
他的眼神仿佛平静的湖面,幽深的湖底藏着不动声色地关切。而那关切的终点,不是她宝慈,而是那个坐在上首、华服锦绣的前朝小公主嘉琬。
凭什么是嘉琬呢?
假如徐晏能用那样的目光也看她一眼……
宝慈神色郁郁,将入喉灼热的冷酒大口饮尽。
宴席接近尾声,场面没了开始时的拘束,甚至因着酒气有些乱糟糟的,众官员纷纷离开座位,围在景选跟前露脸敬酒,套着近乎。
盛霓吃饱喝足,净过了口,懒洋洋地用丝帕沾了沾唇,正想起身知会众人一声先行回房,美美入睡,就见宝慈郡主端着酒盏袅袅婷婷地朝自己走过来。
盛霓对她不感兴趣,兀自起身,“宝慈郡主可吃好了?本宫不胜酒力,先失陪了。”
众官员见公主已经起身,纷纷跟着恭敬站好,等候公主的示下。
宝慈席间多饮了几杯,两颊泛着些微红晕,更显得艳美娇华,不怀好意地笑着道:“别急着走嘛,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同嘉琬共饮一杯才是。”
说着,她隔着矮几拉了盛霓一把,似是想挽手相谈,却又仿佛没站稳似的,在盛霓身上用力一推。
盛霓被宝慈一拉一推之间,失了重心,脚下裙裾又长,低呼一声向一旁倒去。
宝慈接着那一推之力站稳了身形,杯中满满的酒水却好巧不巧泼了盛霓一身。
晚晴就在盛霓身后,慌忙伸手去扶,抱着盛霓一起倒了下去。
青州刺史和牟县县令等人吓得魂飞魄散,驿馆中随侍的下人也俱都唬了一跳,连忙蜂拥而上去扶公主,一时间人仰马翻。
徐晏立刻赶上前去,避讳着男女之嫌没有上手,拿目光迅速在盛霓倒下的地方扫了一圈,确认地上只有软毯,没有任何尖利之物,这才稍稍放心。
景选也缓缓站起身,眉头紧锁,一脸不耐。
盛霓华美的衣裙被酒水洇湿了一片,怀中不离身的暖囊掉落在地。
这是白夜送给她的,里面不知装的是何神奇之物,可以持续发热,所幸并未摔破,可惜再捡起来时,刺绣精美的外布上沾了泼洒的酒水,不干净了。
盛霓平日里十分宝贝这只暖囊,此时心疼得不得了,登时眼眶发酸,小嘴不自觉扁了扁。
假如白夜就在此处,以他的诡谲身法,定不会让她摔倒,也不会让这顶顶稀罕的暖囊平白沾上脏兮兮的酒水。
“哎呀,真不好意思。”宝慈故作歉意地道,“都是我不当心,嘉琬千万别生气。”一边说着,微醺的面上明明是一副“你一定很生气吧”的幸灾乐祸。
晚晴闻言,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她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宝慈这等可厌之人,偏偏自己只是个奴婢,若强行替主子出头,只会叫人耻笑钟慧公主府没有规矩。
宝慈似是察觉到晚晴不善的眼神,丝毫不惧地回看过去,谅这贱婢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空气短暂地冷寂,气氛颇有些诡异。
景选生怕她们再起冲突,不甚和善地吩咐晚晴等几个婢女:“既然无事,你们还不赶快服侍嘉琬公主下去更衣。”
又对嘉琬放柔了声音,企图息事宁人:“宝慈不是故意的,别放在心上。”
宝慈是不是故意,他会知道?盛霓无语。
青州刺史觑着景选的脸色,朝盛霓躬身赔罪:“都是下官照顾不周,还望嘉琬殿下恕罪。”不等嘉琬公主开口宽宥,便指挥着下人陪公主回房更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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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霓由着婢女替自己擦拭衣衫上的酒污,却不急着动身。
似乎在众人眼中,自己这个祭天使者不但可以轻慢,还是个可以直接无视的存在。至于被人推倒在地这种“小事”,甚至无人请示她发话处置。
盛霓一向随和简素,低调收敛惯了,不爱同人争个高下,也不求富贵泼天、权柄炙热,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办好自己的事情,但她该得的该有的,也绝不许人随意践踏。
盛霓指尖抚摸过锦绣暖囊沾湿的部分,唇角微微勾起,容貌甜美的小脸看上去仿佛十分好说话。
“刺史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只是——”
盛霓从容不迫地从绣满金线的大袖中取出一物,托在手上,面露难色。
景选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父皇交予的祭天信物,怎么会……”
怎么会断成两截!
随行礼部官员齐齐变了脸色。
盛霓不疾不徐地道:“陛下钦赐的祭天信物本宫一直随身携带,不敢稍有疏忽。方才宝慈‘不慎’将本宫推倒,本宫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祭天信物摔成了两半,这可如何是好?”
她仿佛天真地眨了眨清亮的眸子,“这祭天仪式……是不是办不成了呀?”
嘉琬公主以盛氏遗孤的身份代当朝天子祭天祈福,这信物便象征着天子圣意,如今碎在了她的手上,宝慈便是再胆大,此刻也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宝慈脸上微醺的红晕瞬间褪尽,六神无主地抓住了景选的胳膊,“大堂兄,这、这、这……我……”
不仅是宝慈,一众地方官员盯着那只断掉的玉如意,也都吓慌了神。祭天信物是何等神圣之物,毁在了他们的辖域,他们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先前还觉着这位宝慈郡主代表着桓王,因此一直好生侍奉,不敢稍有冷落,没想到才一眨眼,便给他们当头罩下一口巨大的黑锅!
青州刺史两眼一黑,预感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可能待不长了,颤巍巍地请示景选:“谨王殿下,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京城的礼部官员们也都一筹莫展,双方惶然的目光俱都聚到景选身上,只盼着他能想出破局之策,挽救这次事故。
景选为着宝慈这丫头焦头烂额了一整日,临了临了,闹了这么一出!祭天信物碎了,这天还祭得成吗?如何向父皇交差?回宫后,这太子之位,还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宝慈见景选阴着脸沉吟不语,更加害怕,又见众人责怪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下委屈极了。从前凡事都有父王撑腰,如今她也明白,眼前的状况恐怕连父王都无能为力。
就连一向敏慧过人的徐燕臣——宝慈慌乱中下意识瞥向他——也正凝视着断成两截的玉如意蹙眉不语。想必,他心中也是责怪她的,怪她弄坏了嘉琬的重要之物。
宝慈心态崩溃,口不择言地辩解:“这祭天信物是在嘉琬手上摔坏的,定是祭天人选于天意不合,这才以此示警——”
“郡主,慎言。”
开口打断的居然是一直低调沉默的徐晏。音量不大,却冷若冰霜,不悦至极。
“徐燕臣……”宝慈愣住,没料到一向温润如玉的徐九公子竟也会这般冷言冷语。
她忽然记起来,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替嘉琬这个破落公主出头了。上次自己看中了嘉琬身边那个又俊又强的侍卫,徐燕臣便从旁为嘉琬说了话。
自己心头的珠玉谪仙,如今为着另一个女子出头,宝慈强忍了半晌的泪水如决堤般瞬间淌了满脸。
凭什么?凭什么徐燕臣满眼都是嘉琬那个天煞孤星?
“有什么说不得的?”宝慈委屈极了,“依我看,什么南下祭天,不过是圣上找个由头,将人发落出京罢了!”
“啪”的一声脆响。
满堂皆静。
在场官员纷纷跪倒,瑟瑟然不敢抬头多看。除了徐晏。
徐晏冷眼望向宝慈,眸中含着几分不可救药。这个郡主,被千娇万宠长大,没有养出贵女的伶俐和眼色,反而愚顽至斯,在天子脚下生活十数年,连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都不知。
宝慈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景选,“大堂兄,你……打我?为什么?”
不就是说了两句实话吗?莫说只是对嘉琬不敬,自己可是桓王之女、圣上亲侄,便是当面拆大堂兄的台,诸人也不该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宝慈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盈着泪水的眼中满是困惑茫然。
景选听到宝慈的疑问,怒极反笑,“你当真不明白?桓王叔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盛霓在旁瞧着,不由无奈淡哂,“宝慈郡主不懂事,谨王殿下何必同她动气,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要紧。”
宝慈完全失去耐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啊?”
“本宫乃钦点祭天使者,宝慈郡主方才如此贬损本宫,便等同于贬损圣上。大不敬是何罪名,郡主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