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欲念
    “打游戏啊,还能干什么?我哥有个比赛非拉着我……”

    话说到一半,容艺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来,怔了会。

    游赐不过是简单问了句话,可她却为什么会觉得紧张?还急着回答?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有提到过一个关于“网吧”的字眼么?

    好像……没有吧?

    不对,她确定没有。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网吧?”

    容艺向来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什么。

    她看向游赐。

    少年骨性修颀,安静地站在门外。

    他情绪很淡,面孔微侧着,黑色的碎发垂落,五官英挺隽邃,一半落在阴影里,显得分外清郁。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问。

    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修长的指节不疾不徐地转动钥匙。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他淡淡地朝她看一眼:“门开了。”

    然后把钥匙还给她。

    整个过程中,他和她的目光相错不过三秒。

    以至于给人一种他根本不关心容艺的事情的错觉来。

    就好像他刚刚的问句,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寒暄罢了。

    可容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闪过她的心间。

    她收了钥匙,利落地推开门,熟稔地按亮室内照明的灯光。

    白炽灯跳了两下,噌地打亮。映出她和游赐的面庞。

    游赐垂眸,正准备抬脚跟她进去。

    可谁知少女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按住门框,不让他进来。

    少年低头,狐疑地看她一眼。

    容艺仰起脸,面庞明媚干净,她一字一句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游赐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嘴唇上。

    他开口说话,音色淡的像水:“猜的。”

    “猜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容艺皱眉,显然是不相信这个答案。

    她不是那种美而不自知的少女,恰恰相反,她知道自己很美。

    并且,因为这张姣好的面庞,她也曾经被猥琐的人跟踪尾随过,给她留下过很深的阴影。

    这些不好的回忆,历历在目,使得她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了眼游赐。

    少年就站在她面前,面孔柔和,没有一点攻击性,一身板正的校服穿在身上,给人一种“好学生”的气质。

    容艺有些迟疑,因为她不得不承认,游赐确实长得格外斯文干净。

    看起来……不太像会做这些事的人。

    “你身上有很浓重的烟味。”游赐顿了下,慢条斯理地咬字,“合理猜测而已。”

    说话间,他非但没躲避她的目光,反而还直凌凌地撞上去。

    目光交叠在一起。

    少年瞳色很淡,干净清澈。五官轮廓清隽,长相斯文矜贵。

    电光火石间,容艺心跳踩漏一拍。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很快地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烟味很重么?好像……还好吧?”

    这话是她故意说的。

    可隆隆的心跳声却并没有因此而掩盖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慌乱。

    是因为自己误解了他么?

    还是,因为刚刚的对视?

    但游赐的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了她,她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松了口气,再抬眸的时候,语调里多了几分压抑过的从容:“行吧。”

    然后放开横挡着门框的手,允许游赐进来。

    游赐低了下头,走进来,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却晦涩了几分。

    “你先坐会儿,我要去洗个澡。”

    容艺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以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洗澡。

    游赐点了下头,没再看她,而是兀自偏过目光,安静地扫了眼室内唯一的那张椅子。

    这张椅子显然年岁已久,椅身的油漆都脱落的差不多了。四个凳脚被磨得长短不齐,坐上去会晃。

    容艺拿过睡裙,踢踏着拖鞋进了洗浴间,一把带上木门,发出沉闷的关门声。

    洗浴间的木门隔音不好,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出嘈杂的水声。

    窗户没关紧,外面戚戚沥沥飘着梅雨,屋子内浸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间歇附带着一股清冽浓郁的栀子花的香气。

    游赐长睫低垂,再一次细致地打量起容艺居住的环境来。

    昨天已经很仔细地看过一遍了,但那还远远不够。

    他迫切想要了解容艺更多的部分。

    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他想知道她今天是和谁去的网吧?又在网吧做了什么?

    她居住的环境实在是太过简陋,一到下雨天就会弥散着一股发霉的气味,陈旧的衣柜传出朽木的味道,墙壁瓷砖上挂满流动的潮湿水珠,雨点敲打窗户,发出凄怆的响动。

    这样的地方绝对不能长时间住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窥探的欲望太强烈。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一想到她受到什么委屈,亦或是和某个男人玩得很好,他就受不了。

    他觉得自己是很喜欢容艺的。

    但他的人生词典里根本就没有“爱”这个字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对容艺的感情,所以一方面他只能压抑着,可另一方面他已经快压抑不住了,欲念的潮水随时都会吞没他。

    而这种局面的缓解方案,无疑只有两个:

    要么,就是立刻离开这里,离开伏海,回到他的平礼去,并且永远都不要再和她见面。

    要么,就是占有她,让她也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彻底地独占她,酣畅淋漓地占据她的全部,并且永远不要分离。

    恰这时,洗浴室的门开了。

    水汽氤氲一片,容艺扎了个丸子头出来,有几缕。她有点口渴,于是走到另一边去,到了杯水喝。

    行动间,她脚踝上的纤细红绳不受控制地晃动着。

    游赐眼睛有点红。

    鸦睫垂下一片阴翳。

    看着她纤细的脚踝,他想,他知道该怎么选了。

    容艺没留心到他,只是捏着水杯,仰脸喝了几口水。

    喝完以后,她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客人”。

    她扭头,看他一眼,举着水杯晃了晃,问:“你要喝水么?”

    她和他算不上太熟,也只是随口一问缓解尴尬气氛罢了。

    游赐缓缓抬眸,眼睛里闪过一丝猩红。轻舔了下嘴唇:“嗯。”

    他确实有些渴了。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接她的茬。

    错愕了一秒。

    她俯身,找出个纸杯,盛了水,走过来,递给他:“给。”

    游赐接过:“谢谢。”

    还挺有礼貌,容艺轻嗤。

    他慢条斯理地润湿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这样一个长相斯文禁欲的人,一举一动却格外性感。

    容艺收回目光。房间狭小逼仄,各种零碎的杂物堆在一起,都快走不过道了。洗干净手以后,她绕过那些堆砌的杂物,勉强坐回床上,整理好药物。

    游赐喝完了水,她就叫他坐好,按照昨天的流程,继续给他换药。

    比起前两日,他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

    她换下绷带,看见他的伤口,不由得说:“你愈合能力不错,这都快结痂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好了。”

    游赐听了她的话以后,情绪却没多大波澜。

    其实他并不想那么快愈合。

    换好药以后,她才发现游赐的手腕处不小心沾上了点药水。

    她边收药物边说:“你去洗洗吧,手脏了。”

    游赐看了眼手腕,上面果然沾着点紫色的药水。

    容艺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洗浴室:“喏,去那儿洗。”

    游赐轻握着手腕,起身,抬脚走到洗浴室前。

    木门有些残破,轻薄的像一张纸。门缝下渗出些还没褪去的泡沫水来。

    “灯在门后。”

    说话间,容艺已经把所有药物都收拾完毕,像是怕游赐找不到开关似的,她又补了句。

    “嗯。”游赐听见,轻应了声。

    他推开木门,洗澡后的热气还没完全散去,挟带着容艺常用的沐浴露香气,扑面而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潮热、清香,心莫名变得潮湿起来。

    手指游弋在潮湿的墙壁瓷砖上,没一会儿,他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灯光开关。

    轻轻一按,灯光亮起来。

    狭小的洗浴间里,零零落落的挂钩上晾着些衣物。都是容艺换洗下来的。

    里面有她今天穿过的那条红格子短裙。鲜红惹眼。

    这条裙子游赐之前从没见她穿过,应该是新裙子。

    当然……这些挂钩上,还挂着容艺换洗下来的内衣裤。

    这些衣物上的水没有完全拧干,稀稀落落地往下滴水。

    一滴一滴,潮湿又私密。

    他没有多看,偏过目光去,拧开水龙头,水声汩汩冒出,似乎能冲淡此时尴尬的局面。

    游赐一边洗手,一边能清楚地听见这些衣物往下淌水的声音。

    一滴。一滴。一滴。

    滴答。滴答。滴答。

    他沉声,低头用力地搓着手腕上的污迹,洗了很久很久,直到把皮肤都搓红。

    洗手台前的镜子上,结满潮热的水雾,弄得镜子朦朦胧胧。

    在这片朦胧中,此时却恰好倒映出少年白瓷一般清隽的面庞。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红透了的耳廓。

    “你洗好了么?”

    容艺在外面喊他,声音透过残破的木门传递进来。

    听见容艺的催促,他才关掉水龙头。

    眸子幽深至极,冷淡地看了眼发红的手腕。

    他打开门准备出去。

    而几乎是在他从洗浴室里出来的一瞬间,房间里的灯光突然跳了闸。

    室内猛然坠入一片幽黑中。

    “我靠,怎么突然停电了!”

    眼前是一片狭深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没来由一阵心慌,心脏狂跳,声音有些颤抖:“喂,你还在么?”

    很快,她就听到了他的回应。

    少年音色很淡,他说:“我在。”

    窗户没有关紧,夜风吹进来,带着栀子花清润的香气。月光浅淡,拂了一身。

    在他开口的刹那,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楚了他的身影。

    少年仍旧穿着那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身形高瘦,站在她不远处的对面。

    他对她又很轻地重复了一遍:“我在。”

    她忽然就嗅到一股很浓烈的栀子花香。

    不知怎么回事,听到他的回应后,她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地定下去。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紧靠着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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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这房子太破旧了,线路有些老化,过一会儿就好了,它自动会亮的。”

    “不打算换么?”

    游赐顺着她的话茬问,他问得很有技巧,听起来不至于太过有目的性。

    “换什么?”

    “房子。”

    “想换,”容艺顿了下,话又转折回来,“但没钱。”

    别说没钱了,她甚至连医药费都还欠着他。

    房间里很安静,游赐没继续说话。

    黑暗弱化了人的视觉,但却敏感了听觉。

    容艺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没话找话地问:“你是伏海三中的?”

    “嗯。”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容艺是个颜控,学校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帅哥她和损友沈欣茹基本上都讨论过。

    可她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游赐。

    恰这时,灯光跳了几下,复又亮起来。

    游赐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气氛变得尴尬又诡异。容艺本还想问些什么,她对游赐这个人其实很好奇。

    比如,她想问问,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口,他要去干什么?

    又比如,她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救她,他明明完全可以不管她的。

    可灯光一亮起来,倏然看见他那张写满“好学生”字眼的脸,她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在她过去的十七年生涯里,她从来都没和像游赐这种类型的帅哥近距离交谈过。

    混社会的帅哥她倒是见过很多,学校里的帅哥体育生她也见过不少。

    之前她表白被拒的那个高三学长唐煜,就是个练短跑的体育生。

    说到唐煜,她想来就恼火。

    明明是他先来招惹的她,几次三番跑到她班门口来堵她,日复一日给她带奶茶零食。好不容易打动了她,没想到她表明自己心意、同意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唐煜脸色却很难看,根本不敢见她,还特别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表白。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容艺想不明白。

    不光是唐煜,其他男生也是一样。

    这些男人都会因为她的外表而主动招惹上她,但却总会默契地在容艺表明自己心意后,又一溜烟莫名其妙逃避。

    看起来像串通好了,存心捉弄她似的。

    窗外下了很久的雨终于停了,只剩下屋檐上的积水,时有时无地落下来,一滴两滴地敲打着窗台,发出静谧的声响。

    游赐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干净,而后拎起书包。

    身上那件校服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翻上去一部分,露出一截紧实好看的手臂线条。

    “你要走了么?”

    容艺注意到他背书包的动作,她那双抓人的眼睛微抬起,问他。

    “对。”

    “你昨天是怎么回去的?”容艺多嘴问了句。

    “步行。”少年淡声道。

    “要不要送送你?”恰好今天黎新言把新的电瓶车给她了。

    游赐长睫微垂,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微光。但他顿了会,最后还是故作为难道:“还是不麻烦你了。”

    “行吧。”容艺见他这样说,也不多做客套。

    她话音刚落,手机就震动起来。

    踢踏着拖鞋走到床头,她一把捞过手机,看了眼备注“茹茹”,是沈欣茹打过来的,滑动接听后她习惯性地点开免提:“喂?”

    对面沈欣茹的声音直喇喇地漏过来:“艺艺!”

    “你今天不住校啊?”沈欣茹是住校生,一般这个点她还在上晚自习。

    “对!我来姨妈,肚子疼,晚上住家里,你今晚要不要来跟我一起睡啊?”沈欣茹不知道容艺家里还呆着个游赐,说话自然也没避讳。

    容艺握着电话,看了眼游赐:“我待会跟你说,我这边还有事。”

    “别挂呀,我看了你哥朋友圈,好像说你要去参加个什么电竞比赛,盛锐是不是也要去来着?”沈欣茹纠缠着不让容艺挂电话,非要缠着她问到底。

    游赐捕捉到这句话里的“盛锐”二字。行动放慢了些。

    “对啊,他要去啊,你怎么老是提他?”

    容艺看穿沈欣茹的小心思。

    “废话,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帅啊。”沈欣茹喝了口水,又问,“艺艺,你老实说,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空气突然安静。

    还没等容艺回答,游赐就轻咳嗽了声,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被电话那头的沈欣茹听见。

    她敏锐问道:“容艺,你房间里……有人么?我怎么好像听到……”

    “哦,是上次我撞到的那个人。”

    游赐眉心微跳。

    什么叫……那个人?听起来那么生疏。

    “这样啊。”沈欣茹觉得有点尴尬,“那你先忙,忙完了再打给我。”

    “嗯,好。”容艺挂断电话。

    游赐就站在她对面,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她挠了下头,主导着话题:“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白炽灯光下,游赐脸色有些白:“说到你送我回家。”

    “啊——”容艺这才想起来,刚刚确实是说到这了,“那么……”

    “那么就麻烦你了。”

    游赐慢条斯理,咬字清晰。

    容艺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脑袋缓缓冒出一个“?”。

    奇怪,她怎么记得,明明某人在她接电话之前,说的是“不麻烦了”。

    怎么接个电话的工夫,他就临时变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