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亚纪子没想到她还有再睁开眼的机会。
爆炸带来的幻痛仍在,她抬眼打量四周,恍惚好一阵才忆起这是东大的宿舍。
陈设还算熟悉,舍友二十岁的脸在她面前放大:“起床啦亚纪子,你不是说今天有约会吗?”
“嗯,”她音色平静,“马上起床。”
顺手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9月30日,她扯起嘴角,多么……令人难忘的日子。
她知道今天要赴什么约会了。
多年的警察工作早就能让她遇事不动声色,短短的洗漱时间内舍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打开衣柜,清一色充满青春活力的运动装网球裙工装裤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她随意拎起一套黑色运动套装穿好出门。
徒留舍友平江凉子的“你不打扮一下吗?”在风中消散。
今天要见的人是降谷零。
东都大学北门一处安静的咖啡厅里,金发青年穿着休闲卫衣,棒球帽盖住了他异于常人的发色。
亚纪子信手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亚纪子,”降谷零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亚纪子神游天外,把自己从情感中抽离,原来安室透现在已经出现了。
他停顿一下——当年她并没有发现。现在看来,只怕是接下来的话对他而言也不容易开口。
但他还是说出口了:“我们分手吧。”
接下来的话近乎诚恳,男人紫灰色的眼眸写满了坚定,卧底必备的撒谎技能第一个练习对象竟然是他的爱人,多么可悲。
“接下来工作会很忙,”他没有用辞去警察职务去敷衍她,因为她不会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也许更像是兄妹之情。”
他直视诸伏亚纪子,态度堪称冷硬:“更何况,爱情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上辈子她的反应是什么来着?
先是震惊不解,转瞬领悟了他的处境,只怕是要去卧底不得不分开。
但诸伏亚纪子一直对降谷零用的理由耿耿于怀。的确,编一些更离谱的缘由她无法相信,也不可能置保密条例于不顾直言相告。
只有这个理由她才有可能相信,某种意义上讲,降谷零不在乎爱情且不需要爱情是真的。但正因为如此,诸伏亚纪子更觉得心凉。
紧跟着,她给了对方最后的机会。女孩蓝色的眼眸显现出诸伏家一贯的机敏与洞明世事,她抬眸坚定地说:“那我等你。”
以她的性格和自尊,挽留是不可能的,哪怕对方是她的青梅竹马,哪怕对方和她相爱这么多年。
而降谷零则把郎心如铁演绎到了极致:“你听不明白吗?”
语气没有不耐烦,但平静得近乎冷酷:“我不需要。”
现在回忆起来,亚纪子甚至都觉得降谷零一定用过她最熟悉的语气跟她哥哥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长痛不如短痛。
哪怕重活一世需要有许多新的部署和安排,在他面前也无需伪装情感,诸伏亚纪子又品了一遍那句“爱情不重要”,她展开笑容:“好,祝你成功。”
也祝我成功。
说罢毫不客气转身离去。
降谷零自然能感觉到青梅有些许不同,但他已不能在意。
东都医学院宿舍,诸伏亚纪子回到书桌前发呆,这次她没有大哭一场,只平静地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出去转转吗,亚纪子?”平江凉子再次探头。
一贯与她一起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舍友,这次却沉稳得像她们老师:“不,还有人来找我。”
上辈子亚纪子被分手,想来想去还是跟她哥聊聊最合适,挂电话没多久景光就来了。
说是不放心她所以过来看看,听起来无懈可击非常合理。
实际上那是早有预谋的,最后的告别。
之后看来这对幼驯染一定是早就商量好的,降谷先来,诸伏随后。
果不其然,诸伏亚纪子收到简讯:【亚纪子,有时间吗?我去看你。】
她迅速回答可以。
正出门的公安预备役则接到好友的信息:
【她和平时不太一样,你劝劝。】
凤眼青年轻叹,他能怎么办呢,他知道亚纪子不是那么洒脱的人,认准一个人很难放下。她阳光开朗善良,但是也心思细腻,只怕不知道要伤心多久。但是他和降谷零进入了公安的不同部门,据说接下来会各有保密任务,五年,十年,谁又说得准呢?总不能让亚纪子一直等下去。
他拿起东西往约好的地点去。
诸伏亚纪子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平江凉子一惊:“你去见谁啊?!刚才见男朋友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我哥。”
诸伏亚纪子确实紧张,死而复生后还能去见死去的亲人,任谁都会激动的。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一个安静的公园,见到诸伏景光身影的一刹那她就快步走上前去,几乎快扑到他怀里。
她的哥哥还那样年轻——他们死的时候也同样年轻。
“哥哥……”女孩当即红了眼眶,诸伏景光只觉得她是因为分手难受,殊不知对她而言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从不知生死,到阴阳相隔。
这次诸伏景光的说辞是:“听zero说……”
“对,我们分手了。”诸伏亚纪子承认得干脆,她抬眸问,“他叫你来的?”
看着妹妹执着的眼神,他知道她已经猜出来,于是举手投降:“我不是来给他当说客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诸伏景光将左手藏着的口袋递给亚纪子:“喏,给你的礼物。”
亚纪子努力挂起笑容,试图轻松地接过:“安慰礼物?”
接下来的对话和当年如出一辙。
诸伏景光轻笑,“怎么会。是你三个月前说好看的那个包。”
亚纪子打开袋子,惊喜地挽上兄长的手臂,哪怕是同样的情景重来一遍,她也仍然开心,只是要掩盖住心里还未平息的恐惧伤悲以及失而复得又恐得而复失的复杂心绪。
“很贵诶,我只是随口一说。”她慢慢抚过无比熟悉的皮质包面,上辈子她背了七年。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他静静地低头看了妹妹一会儿,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婶婶的环球旅行采风计划怎么样了?”
“她还纠结呢。”这是事实,现在的亚纪子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哪怕是当年,结合下一句话也能猜出,他想让家人尽可能地避开风险。
“出去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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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很好,我听说她喜欢的那位英国画家最近在开画展。”
亚纪子抬头深深注视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工作比较忙,暂时不要联系我。”
跟诸伏高明那边,他打算过段时间说辞去警察工作,但是亚纪子和他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没有那个必要。他甚至不需要说“以后见到我和zero不要打招呼”——妹妹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他当然知道她已经知晓。
诸伏亚纪子紧紧盯着诸伏景光,目光缓慢扫过他五官的轮廓,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出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什么时候走?”
“现在一切未知。”景光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你好好吃饭,别嫌食堂菜难吃就不肯吃。”
诸伏家多年前是诸伏爸爸做饭,后来景光也经常掌勺,亚纪子厨房白痴一个,好吃就多吃,不好吃也不多抱怨——她会不怎么吃。
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她早就学会自己做饭了。
诸伏景光平时并不是一个唠叨的哥哥,他一贯温和包容,但也有自己的棱角。
今天例外。
“照顾好叔叔婶婶,偶尔也帮我联系一下高明哥,他很喜欢你。”
亚纪子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诸伏高明,可以说是一物降一物了。
她低声说“好”,不忍再听下去。对于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来说,这是不放心的嘱咐,而对于二十七岁的诸伏亚纪子来说,这些话可以称之为兄长留给她的临终遗言了。
她知道松田牺牲前见过零和哥哥,但是自此一别,兄妹二人再没见过一面,再没说过一句话。
诸伏亚纪子将哽咽咽下,声音轻颤:“手机,别放在胸前。”
女孩从兄长胸前口袋中抽出手机,不存在的弹孔向她张牙舞爪地嘶吼着,过往与未来共同交织在此刻,她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而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握住她手腕,和她瞳色相仿的眼眸定定望过来:“好,都听你的。”
他接过手机放到裤子兜里,像深海一样的眼睛似乎看穿她所有不安,又将这些情绪尽数包裹在一片洒满阳光的水中。她听见哥哥温和的声音:“别害怕,亚纪子,我会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干什么?他没有说。亚纪子知道,他会竭尽全力守护人民,竭尽全力捍卫正义,竭尽全力活着回来见她。
“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他抚摸她的发顶,如同小时候那样,如同比七年前更久远的十七年间那样。
她竟在一瞬间觉得心安。
当年她虽不舍,却没有过于担心,所以是她看着兄长的背影渐渐走出她的世界。
而今,诸伏景光看穿她的不安,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拥抱以作告别。
他说:“你先走吧。”
于是诸伏亚纪子一步三回头,兄长始终站在原地微笑注视她。
青年站在树下,树影摇曳,投在他身上的光明暗交错。
最后,吹来一阵东风,树枝摇晃向另一边,阳光洒在他脸上,照得他坚定的眼神愈发明亮。
他站在光芒下。
亚纪子终于不再回头,走向今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