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悔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降谷零居然觉得他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查不到?”他虽面色平静,但语气震惊。

    风见裕也知道上司不是在质问自己,对方像是一个卡住的发条玩偶,他从未见过降谷零这个样子。

    公安略显紧张地咽下口水,详细解释:“东都大学查无此人,警视厅系统搜索同名的人有十二个,不是年龄不对就是经历不对,都不符合您给我的信息。”

    哪怕是改了名字警察也不可能查不到,何况这名字是她妈妈取的,亚纪子喜欢的很。

    他们本就都是公安,事已至此,最可能的理由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愿意相信。

    降谷零抚着额头,长叹一声:“谢了,风见,不用再查了。”

    金发男人望着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紫灰色的眸中思绪翻涌。

    诸伏亚纪子曾有两个志向,一是医生,二是警察。

    她一直都是正义感很强的女孩,希望能够帮助别人,在宫野诊所时经常和明美一起当宫野医生的小助手,每次出去打架回来也是她负责给另外两个人包扎,一向活泼地女孩在这件事上格外有耐心。

    谈及梦想的时候降谷零十五岁,宫野艾莲娜已经离开几年,他也像诸伏景光一样有当警察的打算。

    但是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总是多了些莫名的保护欲。

    少年扬起头含笑看着女孩:“有我和Hiro就好啦,你这个脾气当警察太危险了,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他伸出魔爪准备揉乱妹妹酱的头发,被亚纪子挥手打开,那时候她脸上还充满朝气与活泼,不满地瞪着他:“说清楚!我什么脾气?”

    “就是——”降谷零拖长声音,故意逗她,“有冲劲又暴躁的脾气喽……”

    话说到一半转身就跑,气的亚纪子满走廊追着他跑,经过的同学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年级,但经常绑定在一起出现。国中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会试图欺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了,因为成绩够好,拳头够硬。看不惯他的人依旧大有人在,毕竟立本就是一个排外的国家,长相异于常人成绩优于常人,足够成为他受到排挤的原因,他从不在乎。

    亚纪子这边的情况不太一样,小学时候她的女生缘还是挺不错的,可是初中一入学就遇到了霸凌事件——某女生群体霸凌弱小。她自然看不惯,撸起袖子就冲上去理论,自此和对方结仇。偏偏对方家里有一点权势,所以虽然很多女生崇拜亚纪子,但也并没有和她过从甚密,于是她只有一个很好的女性朋友,秋山月。

    那同样是一个自信爽朗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无惧流言蜚语我行我素,教导主任每天为她十分艺术的发型和衣服头疼着,跟亚纪子做朋友就是因为目睹了她跟霸凌者打架的英姿。

    以及,她非常不喜欢降谷零。

    原因自然不是认为他是异类,而是不喜欢他刻板认真的性格,最重要的是她早早就看出他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而且出于某种直觉认为降谷零心里绝对有比亚纪子更重要的东西——十八岁那年,她倚着樱花树撩起头发,对刚刚谈恋爱的亚纪子如是说。

    果然,艺术家的直觉不得不信,在正义和理想面前,诸伏亚纪子只能排在后面。

    *

    今时今日的降谷零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默,他从没有想过,诸伏亚纪子居然和他走上了同一条路。

    风见知道他不该开口。

    可这位一板一眼的警官同样有一颗柔软的心,看着上司不再像平时那样运筹帷幄,孤单落寞的身影,他放轻声音:“可能就像您一样,在某些地方做着保护民众的重要工作……”

    见降谷零没有反应,他同他一起将目光投向远方,语气更坚定:“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金发青年轻声笑了,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他声音同样轻缓而温和:“谢谢你,风见。”

    或许是触及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或许是下属的安慰太有分寸,他反而多泄露出一些情绪,“你猜到了吧?”

    我们的关系。

    风见愣了一秒,“嗯,我知道您和诸伏警官一起长大。”

    风见裕也和诸伏景光同属于警视厅公安部,按理说诸伏卧底身份对普通同事保密,但风见恰好对接卧底于同一组织的降谷零,作为联络人,他偶尔也要过手和诸伏景光有关系的消息。

    诸伏亚纪子既然比诸伏景光小,那就是他妹妹。诸伏景光不来找他,来的是降谷零,只能说明后者和她同样关系匪浅。

    况且看上司这样子,明显不是“挚友的妹妹”那么简单。

    气氛不太习惯,他做了一句无意义的补充,“我是说年长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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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谷零此时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诸伏家最年长的那位诸伏警官。

    诸伏亚纪子小时候说她最怕大哥,降谷零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圆眼睛懵懵地问她:“Hiro有什么可怕?”

    “我才不怕我哥哥!”她自己揉揉自己的脑袋,“是高明哥哥,他每天板着脸,超级严肃超级吓人的好么!”

    景光噗嗤一声笑了:“他对谁都那个样子啦!”

    “哦……”五岁的小亚纪子弱弱缩回脑袋,“总之我害怕!”

    不得不说,降谷零很理解诸伏亚纪子这种害怕,高中时和他们兄妹两人去见高明,互相打招呼后对方狭长的凤眼从他们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诸伏景光接受良好,亚纪子长大了也不害怕了,唯有他,感觉诸伏高明的眼神从亚纪子和他身上荡了个来回,而后自己隐秘的心思便全都无所遁形。

    准确地说,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诸伏高明什么都看透了,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颔首请他们坐下,然后拿来菜单点菜。

    再次见到他是亚纪子大学时,诸伏高明和他们两个专业相同,来东京参加同学会,那时候诸伏亚纪子已经和他在一起,拉着他欢快地站到高明面前:“高明哥哥,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语调轻盈又活泼,像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小姑娘。

    高明也只是点点头,跟他郑重地说“你好。”然后温和地像个大家长似的让他们好好相处,那模样和诸伏昭治像了十成十。

    降谷零总觉得那时高明哥还有话要说,可直到今天,他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什么。

    和亚纪子分手那天,他看上去郎心如铁,却也不是真不伤心。

    朝夕相处十余年,否认所有的爱意和回忆而后分离,把挚爱的人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剥离,没有哪个个心还在跳动的人会不痛苦。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甚至准备过更伤人的话,比如:“我更在意艾莲娜老师的去向”、“我更在意我的理想”、“你不要等我,我从没爱过你”……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恨他,也不介意他回来时她拥有新的生活,如果她真的遇上更合适的人,他会笑着祝福,像哥哥一样送她出嫁。

    他觉得这样是对她最好的。

    他仍然不后悔。

    至少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