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钟响了七下,惊起了绯樱林钟的一众飞鸟。
“到了。”
“什么?”
“时间……到了。”喻清音解释了一句,手中的毛笔没有落下,笔尖的墨水却在宣纸上洇出了一团黑。
喻莫厘抬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摸了摸傀儡的头,再次嘱咐道:“听话,不要再打开窗户了。”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等你更聪明些,我就带你去一个会有很多朋友的地方。”
喻清音正在吹纸上的墨水,闻言冲他笑了笑:“……好。”
山巅的钟与阁楼间的距离不算远,所以每次钟声响起,屋子的地面都要轻微震一震。
洛越麻木地看着纸上一遍遍写出来的“喻莫厘”,感觉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三个字了,喻清音才终于停了手,拿出昨日粉衫女孩送给她的福禄袋,郑重其事地用金粉小笔在红色的祈福条上写下了稚嫩的几个字:愿喻莫厘平安喜乐。
她将祈福条放进福禄袋中,又坐到了窗边的一片阳光里,开始对着阁楼下的那片绯樱林发呆。
洛越回想起了昨晚那个一刀把傀儡废了的少女,心里有点发毛。
那双眼睛里的怨毒不似作伪。
可是谁会对一个傻乎乎的傀儡心怀怨念呢?
或许,她真的只是个疯子吧。
*
巨钟在夜里响过两下,洛越展开双臂狠狠伸了个懒腰,左手尾指微微动了动。
她低头看着缠绕在手上的透明丝线,感知到彼此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直到连接阁楼上下的传送法阵亮了一下,喻莫厘从中走了出来。
由于白日里亲眼看到了傀儡核心被修好,晏深便没再多问她的状况,只是沉默着蜷了蜷手指。
洛越拿起那个福禄袋,走到晏深身边:“下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去。”
晏深见她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便不多问,直接带着傀儡少女进入了法阵。
绯樱花的花瓣在夜里悠悠飘落。
洛越径直走到了喻清音盯了许久的那棵绯樱树下,估计了一下自己用这具笨拙的身体爬上树干的可能性,遂无奈放弃,回头向晏深求助:“帮个忙,把我举起来够一下树枝。”
傀儡身形只是个少女,身高堪堪到喻莫厘的胸口。
晏深一看到满树的红色福禄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俯身抱住了她的腰,慢慢将人举了起来。
洛越伸出手恰好能够到一根不算高的树枝,便将手上那个装了祈福条的福禄袋挂了上去。
那股遮天盖地的浓雾再次出现了一瞬,原本花开得正好的绯樱树变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晏深?”洛越叫了一声,拍了拍仍旧抱着自己腰的手。
少年如梦初醒,忙把她放了下来。
洛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原先抓着福禄袋的手里居然有一把银制的平安锁。
“你在其中受到的伤……”晏深想起了那个被银匕刺坏的核心,心里有些烦闷。
洛越翻来覆去查看那个平安锁,果不其然在上面找到了晏深的名字。
幕后之人搞这么一出,居然只是为了给主角送东西。
她心里颇有些无奈,说道:“没事。此境主人境界远高于我,此次行事另有他意,不至于借此来伤我。”
说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晏深。
看到平安锁的一瞬间,面上总是波澜不惊的少年第一次有了肉眼可见的惊诧。
“不用跟我解释,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洛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桃树林里走,“有人千辛万苦将它送还到你手里,记得好好保管。”
晏深握紧了这枚平安锁,背上药篓也跟进了桃花林。
看着前面那个在月下更显清绝的身影,他闭了下眼睛,继续埋头赶路。
月色再美,终不可及。
*
画念霜站在山巅,手里拿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玉笔一点,竟将漫天的风雪收回了卷中。
“叮当——”清脆的银铃声骤然响起。
从巨石后面悠悠转出来一个男子,手里捏着一把彩扇,右耳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一看到她就拱手行礼:“失敬失敬。”
画念霜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画收了起来,冷笑道:“你们系铃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谬赞谬赞。”男子识趣地没有走太近,折扇一抖,给自己扇了点西北风,笑吟吟道,“在下和以往那些不识好歹的同僚不同,此次前来纯属为了瞻仰仙子风采。早就听说过‘一画化天地’的无上境地,今日有幸窥得一二,当真是名不虚传。”
“屁放完了?”画念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完了就滚。”
“嗐,仙子您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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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拨了拨自己耳上的银铃铛,面露难色地说道,“我们那位……可不像您这么善解人意,动辄就要把人往死里折磨,我今日回去,要是身上不挂着点伤,她定然不放过我。”
“所以……”
他把手中的法器彩扇往地上一扔,张开双臂道:“恳请仙子赏我一掌。”
画念霜有些无语,把玉笔插回了发髻里。
“仙子!”男子见画念霜不为所动,反往前走了一步,言辞恳切,“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啊,你现在放过我,待我回去,可是要被折磨死的!”
见他还要往前走,画念霜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将人踹进了石壁里,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小百合,她走了吗?”从崖壁旁边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白河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虚弱地央求道:“李兄,你别看笑话了,快来……快来将我抠出去。”
李奎从崖壁上跳了下来,先捡起那把彩扇,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深陷的石壁里拉了出来。
“这娘们儿下手也忒狠了。”李奎看了看山壁上的人形大坑,后怕地摇了摇头,“得亏是老白你抗造啊,要是娇花似的为兄顶上去,怕不是要一命呜呼了。”
“去你的。”白河把自己的扇子插回腰间,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感觉自己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却捂着胸腔笑了两声,“我有了这身伤,可算好交差了。李兄你自求多福吧!”
李奎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银铃,干脆往地上一坐,颇有些自暴自弃:“管他娘的,反正老子早就不想活了。”
白河知道他说的是抱怨的意气话,也不多劝,只问道:“铃主要的到底是哪幅画啊?天天让咱几个搜集画念霜的踪迹,却也不说要的是什么,这叫人怎么做事?”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李奎正有满腹牢骚,当即冷嗤一声,“她什么时候有过好话,天天只会让人猜测她的心思、讨好她,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围着她转!”
“不过……”他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下。
白河抖开彩扇,勉强扇了两下,一下子被这个转折词吊起了好奇心,忙问道:“不过?”
“我听说,”李奎四下张望了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凑到白河身边,小声说道,“她想要的那幅画……”
“藏着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