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 第103节
    正午的医馆已排着好些看诊的人。竹帘前放着几张木桌,医者们凝神坐诊把脉,帘后是无数锅炉、药草柜,学徒忙碌地煮药、配药。

    二人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百无聊赖地绞着头上红绫的徐千屿。

    她正当妙龄,红衫白裙极为鲜妍,又何况襟上斜着别着一只蝴蝶,蝶翅如七宝琉璃闪烁炫光,与娇奢面孔两相辉映。

    虞楚赞道:“真好看。”

    徐千屿道:“你们怎么来了?”

    阮竹清喘着气道:“我们正要去赵家。”

    “怎么?”徐千屿道,“我刚从赵家回来。”

    阮竹清大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你没遇上什么事吧?没受伤吧?如何在医馆?”

    “不是我,是他。”徐千屿向身侧郭义一指。

    郭义正坐在桌前,提篮圣女给他包扎伤口。

    他见提篮圣女生得清纯美丽,不好意思呼痛,又见身旁人谈论他,忙道:“小人有礼。是这样的,我方才和明棠一起回赵家,正吃饭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那前岳丈忽然便跳起来咬了我一口,还好小人临危不惧……”

    话音未落,阮竹清和虞楚齐刷刷看向郭义,面色剧变:“你被赵福坤咬了?”

    郭义口微张,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蹙了蹙眉,似思考过度,有些头痛。旋即他面色变青,眼珠“咔哒”向上一翻,见提篮圣女一双洁白光滑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很是馋人,屈爪便朝那只手抓去。

    陆呦万万没想到一抬头,眼前人忽变了张鬼脸,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将他一推,推向徐千屿那边。

    徐千屿襟前蝴蝶忽而振翅两下,金光乍现,将他重重击开,又有笼从天而降。

    几人睁眼,发觉他们已不在医馆,身处一个泥褐色的空间中,像被倒扣进一只泥碗下方。

    这空间有许多形色各异的高耸泥丘,可做掩障。

    “这是……”徐千屿转过一处泥丘,见此处和当时土妖腹中环境相似。

    阮竹清躲在一处土丘后环顾四周道:“这是战阵,和那茧中擂台差不多的效果。你的喙凤蝶感知你的战意,会自己造战阵,不伤及阵外人……”

    话音未落,空中巨物朝他扑来,阮竹清丢过一张符纸,飞身逃开,掩障坍塌,灰尘腾起。

    他崩溃道,“明棠,你怎么把他也裹进来了!好了,现在他不咬外面的人,只咬我们。我符纸没剩多少了。”

    “我也不知道喙凤蝶会这样!”徐千屿射出最后一组袖箭,“我法器用完了——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被狗咬了就会变成狗!”虞楚也藏在一个土丘后,连莲花的花瓣都揪下来当刀剑飞掷出去,“我法器也没了。”

    阮竹清小声道:“那怎么办?!”

    虞楚果断拍了一下法印,全然不顾此举清零了她的分数:“好了,我、我求援了,咱们再撑一会儿就好。”

    郭义四肢着地,两眼翻白,神智尽失。他额头上符纸落下,被獠牙上的涎水打湿,掉在地上。他咧了咧嘴,面露凶相,似在考虑先扑过来咬谁。

    徐千屿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天仙子蛊!”

    “当日在花境吃饭,我在郭义背上扎了一镖。你说被扎之人,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徐千屿问阮竹清道,“天仙子蛊的口令是什么?”

    阮竹清道:“你你你试着喊一声‘旧诺必践,偿我心愿’。”

    “旧诺必践,偿我心愿。”徐千屿在郭义扑过来的瞬间急促道,“郭义,不许咬人!”

    郭义停顿一瞬,面容稍有扭曲,然而只是一瞬,他身上骨骼咔嚓作响,头一歪又扑过来。

    阮竹清三张符纸拍过去,将徐千屿和虞楚拉退至一处大些的土墩后,“不奏效!狗必然是要咬人的,你这心愿太大了,违背他天性,他实现不了啊!”

    徐千屿反手在阮竹清储物囊内摸到了天仙子弩,一摁机扩,照着郭义又发六镖!

    郭义抬手挡住脸,低头见身上各处冰花一朵朵绽开,却不痛不痒,先是庆幸,后被激怒,胸腔发出低吼,朝着徐千屿冲过来。

    “旧诺必践,偿我心愿。”徐千屿大声道,“不准咬我!”

    郭义动作陡然僵住,不咬赵明棠,还可以吃旁人,故而此心愿奏效。他便转过头,朝着阮竹清扑过去銥嬅。

    阮竹清大骂一声,刚想祭出符纸,徐千屿冰凉的手忽而按住他手:“旧诺必践,偿我心愿。也不许咬他!”

    郭义面色狰狞,转个向,扑向捧莲花的童女。

    “旧诺必践,偿我心愿。不许咬童女!”

    “……”郭义面对眼前三人却吃不得,忍得辛苦,身子战栗,利齿闪光,气急败坏。

    半晌,他忽而调转方向,冲着后方一个土堆扑过去,土堆倒塌后,提篮圣女咳呛着慌忙退后。

    “旧诺……”徐千屿看清那人是提篮圣女,道,“刚才扎中了几针来着?好像没针了。”

    陆呦万万没想到到她跟前便没针了,瞳孔微缩,花容失色,将篮子反掷出去,叫郭义一口咬碎。

    她一面向系统呼救,一面动用她自己【治愈动物】金手指,试着抚慰眼前恶犬:“乖啊,趴下,别咬我!”

    郭义腾空的身子摇摇欲坠,半晌,竟从空中直直掉落下来,溅起烟尘无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灰头土脸的四人小心地围拢到他跟前。

    之前郭义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酡红。利齿竟然收了回去,好像变回了人。

    如今局面,可以说是通力合作结果,陆呦看一眼对面三人,心情尤其复杂。

    徐千屿感知他身上魔气丝缕逸散:“他只被很浅地咬了一下,是不是还有救?”

    阮竹清道:“很有可能。起来,叫我给他贴除秽符。”

    却见徐千屿蹲下,从自己颈上摘下了镇魂锁,绕在郭义手腕上,又去探他鼻息:“你现在贴吧。”

    阮竹清连忙提醒:“明棠,你不必……”

    徐千屿却已蹲到了一旁。今日她陪郭义一起回赵家,却叫他被赵福坤咬伤,其中有她看管不力的责任。

    若是能救他,她能少些愧疚。

    陆呦看见镇魂锁的瞬间,心中一沉:原来赵明棠拿到锁了!若不是郭义此番生事,她差点便赢了。

    她看着郭义手腕上的锁,心跳剧烈,心思百转,想到此时还不算晚。她既有治愈动物的金手指,趁郭义还是狗未全变成人,岂不是能操控郭义把锁给她?

    刚想到此处,锦鲤系统作用下,浑身贴了七八张符纸的郭义忽然翻身坐起,浑浑噩噩地将镇魂锁递给她。

    “旧诺必践,偿我心愿。”徐千屿忽然从背后冷声道,“把你手上我的东西还给我!”

    少女的声音在战阵中回荡,霸道不容违拗。

    郭义手一顿,竟直挺挺转了个向,将镇魂锁递回给徐千屿。

    原来方才天仙子蛊不是没针了,她就是故意不救她,留待此刻!

    徐千屿刚扣住锁身,斜剌里伸过一只手,将镇魂锁从她手中一夺而走。

    “谁?”徐千屿转过身,见着一个高大的布衣男人。

    那男人转手便将镇魂锁揣入袖中,右手捏诀一指,战阵破开,众人又回到人来人往的医馆当中,“两位师妹驭物能力极强,日后必能屠龙。”

    这是……方才虞楚叫来的观察行走!

    “小友们。”男人面色平和,微微一笑,不及他们反应,两掌拢气,忽而将他们猛地一推,这一推如排山倒海,去势蕴磅礴之力,竟使三人穿过桌案,倒向帘子后。

    之前那竹帘背后来往抓药伙计全都不见了。缝隙之中,漏出无数缕白光,似是光源所在。

    “‘门’开了,回吧。”

    “你抢我东西!还给我!”然而徐千屿身如泥鳅,脚勾住他腿,跌下去一瞬,硬将身子扯了回来,一个猴子上树,摸向他袖口。

    这师兄面色微微讶然,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女弟子,竟不惧男女大防,挂在他身上,向后一滑,身如水般散开,便叫她狼狈扑到地上。

    余光见虞楚喊着“小姐”跟着爬了回来,他有些为难。

    他站在远处,运掌发力,准备将二人推回去,徐千屿怀里忽而飞出两只草编的蝉,嗡嗡地在他袖中先后一撞,将袖中镇魂锁撞掉出来!

    两只蝉正是系统所化,她本想趁机帮徐千屿一把,可惜它头一次把自己一切为二,不能协调,有些笨手笨脚。

    虞楚恰爬过来,见镇魂锁掉落,忙伸出莲花一接,镇魂锁便掉在了花心:“小姐!”

    徐千屿眼见那男人大掌迎风袭来,她从未见过这样快的身法,如光如影,偏又如水不具实形,只怕她无论如何都抢不过他。

    她心念急转,忽然转头将虞楚连人带莲花推进了门内。

    虞楚“啊啊啊”的叫声远去了。

    徐千屿坐在地上瞪视他,两根头发翘着,眸光极亮,如一只炸毛小兽,背后则是竹帘浮动,光辉迸现。

    她的镇魂锁,只能由她处理。就算是白送虞楚,也不给他抢走。

    那男人眼看虞楚跌进去,没有阻拦,转头微微一揖,歉意淡笑道:“师妹不进去?”

    果然,对师尊来说,只要不是她拿了镇魂锁,给谁都行。

    徐千屿瞪他一眼,爬起来绕过他走了。

    “明棠。”阮竹清扛着昏睡的郭义跟上她,“没事,你已经很棒了,这人显见是来搞破坏的,你的实力长眼睛的都看见了。明棠,你以后会更厉害的,想清楚了就进门吧。”

    “明棠,要不,我带你去外面吃豆花?”

    徐千屿将弩塞回阮竹清怀里,“你算算我用了你多少根针,回头赔给你。”

    “不用,你想用多少根就用多少根。”阮竹清见她这样平静,心里很不是滋味,扛着郭义追到门口,外面人来人往,瞳孔微缩。

    徐千屿竟甩脱他走了。

    花境街上,往来吆喝声无数,挑扁担的,卖油条的,卖吹糖人的。徐千屿混在人群中走。

    她不进“门”,本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魔,可以给她回去之前再加点分,这样只要她分够高,即便她没拿到镇魂锁,也可进内门。

    可是走到街心,她站定环顾四周,忽觉孤单。

    虞楚和其他弟子应该都离开花境了吧。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有说笑的,有吵闹的,拉着手的,推杯换盏的,其乐融融,独她一个人,似漂泊孤魂,竟有卸力之感。

    她忽而有点想念姐姐。

    徐千屿站了一会儿,浪费一百分数,按下手上的光印求救。

    不出片刻,便看到那身着雪白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沈溯微看见她,便朝她走来,袍角掀动。

    徐千屿见师兄走过来,感觉好了一些。

    沈溯微先是惊异她没有进“门”,又见她神情低迷,便猜到镇魂锁肯定还是给人拿走了,道:“需要帮助?”

    徐千屿看着他,不高兴道:“我没有遇险,也没有受伤,我想求救就求救,你就得来。你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