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何徐千屿偏偏也姓徐?细细想来,她和爹爹,生得有些相似。这点平素未注意到的微妙,串在一起,忽而令她如鲠在喉。
她不再乱想,忙引气入体,但无法入定,倒出一枚小瓶里的丹药含在嘴里。
丹药不仅有助修为,而且助于平心静气。只是她再倒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提前将半个月的量用光了。
窗棂上,似乎伏着一只蝴蝶。在徐芊芊转过眼之前,振翅而飞。
徐千屿这一晚也看到了蝴蝶。
这是一枚泛着紫光的蝴蝶,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只信蝶、灵蝶之类,花纹繁复,很是古怪。它静静地趴在窗棂上,翅尖徐徐一颤,又一颤。
徐千屿原本趴在剑上,瞌睡立马清醒,脚尖一点,悄悄地接近那只蝴蝶。
正准备将它捉住,蝴蝶忽如流星坠地,化成一身紫衣、雍容华美的洛水元君,将徐千屿吓了一跳。几只蝴蝶,盘绕着洛水精巧的发髻飞舞。
金相玉质的洛水笑道:“我是专程来答谢你的,谢谢你祝我脱困。”
徐千屿眼珠一转,警觉地看向门:“你怎么进来的?”
蓬莱之外有大阵,有弟子守卫。其他宗门的人倘若如此轻易地破了防线进入蓬莱,令人没有安全感。
洛水微微一笑:“我非真人,也非元神,自然没有闯入,这是你的梦而已。”
“梦?”
洛水应了一声:“我的神通,是引人入梦。”
徐千屿半信半疑,看着洛水从袖中掏出丹药:“你不是已经谢过我了吗?你还给了我一两枚灯芯。”
“身外之物而已,无需挂怀。”洛水柔美的眼睛凝望着她,“毕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那也是我顺手为之,无需挂怀。”徐千屿觉得洛水有点过分客气。只是砍断了一根傀儡丝,竟令她三番五次提及此事,“你的兄长……如何了?”
“他也在美梦中,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洛水笑了笑,话锋一转,嘱咐徐千屿:“你将我的灯芯给了旁人,自己的连心咒如何是好?你要小心,白瓶里的丹药可以压制。”
说罢,徐千屿眼前景象如雾模糊,再睁开眼,她分明趴在剑上睡着。
窗棂上也没有蝴蝶。
她又想到洛水的神通:引人入梦?
这也太过邪门了。
桌上,放着洛水留下的好几瓶丹药,上面还以标签细心标出了用途,治伤、提升修为、控制连心咒。
洛水元君看起来没有恶意,徐千屿对于女人的容忍和亲近,远比男人要多。但自从知道船上的食物有蛊虫,徐千屿便有了心理阴影。
她把丹药对半切开对着光看看,还是没敢吃。
*
阮竹清将无真的课业做完,到达金丹后境,当即对徐千屿赞不绝口。
宗门内找个差不多修为的不易,徐千屿便叫他陪着练剑。
阮竹清万没想到,徐千屿的剑势变得如此沉重,力拔千钧。一个女孩子家,打得他不住地滑退出去,鼻尖冒汗,无力还手,他提起一口气,跃进水里游走了:“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徐千屿在岸上痛骂了他一顿。
结丹之后,她的灵力更充沛,光凭灵力也能令一根软鞭如剑一般硬挺。徐冰来悉知她的剑意决绝深重,给她挑的剑谱也是威慑力十足的招式。
徐千屿翻开剑谱,能察觉鬓边剑风吹动。她从无一日觉得手中木剑如此锋利,能令荷花池如一块碧玉裁切,分成两面,待她松手,水又毫无缝隙地合拢。
她没事便横着切,竖着切,斜着切。
徐千屿畏暑,故而常在昭月殿的水岸上背剑谱到深夜。她有时仰躺,头上盖一片荷叶,有时趴着,有时将绣鞋罗袜蹬掉,将雪白的脚浸在水里,这样更凉快。
沈溯微一面批公文,一面从窗内看她在对岸背书。等尽数批完整好,他便静静坐在桌前,等她一等。
等徐千屿将灯灭了,扶着门进去,他方把灯烛熄了。
千屿进了门,一瞧,对岸师兄的阁子竟然与她前后脚灭灯,难道是在看她不成?她趴在窗前,越想越心痒,故意抛个点火诀,把屋内照得大亮。
沈溯微目中一笑,也将灯点上。
徐千屿见对岸的阁子又亮了,一阵雀跃,师兄真的在看她!就这样一明一暗,遥遥相对地玩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无真的话:他说沈溯微有两个相克的灵根,此次妖域中他挣脱封印,后果极为严重。
雪崖洞内,师尊好像也因此事闹得很不愉快,一直要他平心静气。只是她故意打断,便没有继续。
她心中有些不安,也不敢再扰他,吹灭了灯。
片刻,沈溯微也灭了灯,见那边不再亮起,便坐在一片黑暗中。
徐千屿倒在床上。自小外祖父和观娘同她保持距离,从未有人这般回应她的亲昵。她在空荡的被子里滚了一滚,觉得既很满足,又住不住地空寂。她睡不着,沉入自己的境中。
她抱起小床上的兔子闻了闻,被缝好的玩偶蓬松柔软,沈溯微留下的香气经久不散。
徐千屿将兔子紧紧抱在怀里,安稳地沉入梦乡。
第134章 抉择(六)
新剑谱练来费力, 几日的梳头,徐千屿都止不住打盹。
沈溯微一瞥,方才塞进她手里的心法, 叫她胡乱叠成一只纸船撂在桌上。徐千屿的脑袋已经垂下去了。
“别睡了。”他一手托着徐千屿的头发, 另一手小心将她的脸抬起来, 抹一把蜷曲的额发,露出额头,看到她的睫毛如打湿的蝶翅般沉重地翕动。沈溯微顿了顿,没再叫她。
原本该考的心法也没考。
他以两指相并, 抵在她额头上,帮她清醒。
徐千屿原本很烦躁,感觉额头上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眉头渐渐舒展。直到门口的响动将她惊醒, 大师兄身旁的人将沈溯微叫走了, 说是师尊有事。
沈溯微在她耳边说:“我走了。”
等徐千屿完全清醒, 师兄已经离开。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翘起的两个发髻上,星星点点地别着许多茉莉花, 她摸了摸发髻,心情变得极好,展开那张心法开始背。
这日之后,师兄好像变得极为忙碌, 好几日没顾得上帮她梳头。
以往沈溯微也会帮徐冰来做事, 会有一段日子早出晚归, 徐千屿习以为常。只能说宗门事务也分淡季旺季, 如今算是进入了旺季, 只能劳动师兄。
徐千屿的心思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转眼便是一年四月, 徐千屿开始筹备沈溯微的生辰。
她躺在塌上想, 怎么能让师兄高兴一些,想到这个主意,她的内心激动起来:她要帮他过这个谁也不知道的生辰。
徐千屿一旦纡尊降贵想要讨好谁,那便是极为霸道的讨好:她将所有东西全堆送到人面前,那人必须高兴,容不得人拒绝。她得空便溜出蓬莱,去凡间将发冠、玉佩、缎带一一买齐,自然,还有衣裳。
沈溯微身段很好,即便穿无所装饰的白衣,也自有一股松雪仙气。但徐千屿挑到华丽的刺绣,鲛纱,挪不开眼,便也买下。
想看师兄更好看。
而且她笃定,如果她强要他穿,他是不会拒绝的。
徐千屿想到以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他,别人都不行,便觉得很高兴。
徐千屿买东西大手大脚,她将自己埋在凡间的金银启出一箱,挑不出来便全都买下,买得制衣铺子内的官家小姐们向她投来嫉妒又难言的眼光。
等回去后,她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芥子金珠内一样一样叠好,再将整枚芥子金珠摘下,放进匣子内。
徐千屿从前在家中过生,还要放炮。烟火棒自然也要。她用灵力将烟火棒几根捆扎在一起,堆叠起来,趁着沈溯微不在,摸黑埋在荷花池四周,又在他阁子外埋了一圈烟火棒。
不过这样大动干戈,光靠她一人不够快。
但虞楚如今是蓬莱首席的炼器师,平日忙碌;林殊月自妖域回去后,更与外界断了联络,一心修炼,徐千屿只好叫了阮竹清来帮她挖塘泥。
阮竹清摸黑立在对面,幽怨的一道影:“你叫我天不亮来,就是为了让我把所有的石头搬开,再放回去?”
徐千屿道:“是啊。”
阮竹清:“为什么不用隔空易物的术法?”
徐千屿:“不能用术法,不要留下痕迹,不能惊动他人。”
“你是故意来折磨我的吗?”阮竹清喘着粗气,一边搬石头一边痛苦问道:“为什么不能白天搬?”
徐千屿也一面搬一面理直气壮道:“白天我要修炼,不能耽搁。”
阮竹清虽有金丹修为,但他出身富贵,早已习惯灵石豪掷的生活,能使用买来的符纸和法器,他绝不劳动自身。掌门责备他贪玩惫懒,便是指他锻体上不下苦工。
此时一番折腾,他已是汗如雨下,躺平在地。
模糊中,见徐千屿在曦光中鄙夷地看着他,气都不喘。他倍感羞辱,爬起来继续搬。
风拂走面上汗珠,阮竹清听到清晨鸟鸣,虫吟,感觉神智变得极为清明,心境也开阔不少。
这时,小鹿的信蝶飞来。
她说自己脚扭了不便,请他去帮她打水。
阮竹清眼前一阵模糊,下意识想:好累,能不去吗。但他马上晃晃脑袋,唾弃自己的自私。
徐千屿听闻他絮絮说起陆呦的可怜,她本就带着起床气,此时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石块:“你想去就去啊,滚。”
阮竹清退了两步,觉得徐千屿好生咄咄逼人。
再回头,看见少女在水边一个人搬石头的影子,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心内莫名有些发闷。
许久没有收到回信,陆呦坐立不安。
阮竹清是她重返蓬莱后影响的一个重要角色,她还记得前世这个小师弟痴迷她多年,对她掏心掏肺。他对女修很好,若是喜欢上谁,更是没了原则。
她着意接近阮竹清后,他果然为她所吸引,围着她团团转。
幸好,阮竹清终还是带着满头汗珠匆匆地赶来,陆呦感到非常满意。
只是阮竹清好像三心二意的样子,令陆呦耿耿于怀。看来这样牵绊住他还不够,还需要一些深入人心的瞬间。
于是水桶交接的瞬间,帷帽白纱飘起,陆呦的相貌在原有的无辜清纯之上,更添了几分艳丽,一笑摄人心魄。
阮竹清曾为博她一笑,给她扎过毽子,为她抓过蛐蛐。
曾经她有那么多不求回报的爱。
阮竹清果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光静止了一般:“小鹿,你……你为何要说自己貌若无盐?你生得很漂亮,应当自信,日后不必总是将自己遮起来。”
陆呦正要开口,便见阮竹清站了起来。
“你怎么走了?”
阮竹清面露难色:“我得去帮徐千屿搬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