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道:“劳烦紫枝姐姐特来跑一趟了,替我谢谢堂兄。”
说罢,雪柳便指挥几个侍女把东西放进屋,垂手立在旁边等候吩咐。
紫枝看东西都送到了,屈膝行礼,笑道:“苓娘子客气,奴婢告退。”
谢苓点点头,目送她出留仙阁的院门。
回到屋内,谢苓拿起铜盘上的骑装看。
这套骑装色彩十分明艳,是谢苓不曾尝试过的石榴色,上面还绣着暗纹,样式似乎是模仿北边胡人的骑装,加以改进的。
除此之外,其他铜盘上还放着护腕、护膝、腰带,以及一双鹿皮靴。
谢苓挨个摸过,心说这谢府确实是堆金积玉,这套骑装的布料、绣工,以及护具皆是顶尖。
雪柳跟着谢苓多年,眼光也不错,她摸了摸骑装的料子,叹道:“不愧是谢家,这套骑装,怕是都能买几十个奴婢了。”
谢苓失笑道:“死物如何能跟人比?傻雪柳。”
雪柳道:“也就小姐会这么安慰我了,小姐最好!”
主仆俩说了会子话,谢苓突然想起来打印要给谢灵玉粘九连环。
“雪柳,你派人去厨房问问有没有鱼鳔或者猪皮,有的话帮我熬制一些,不用太多,一碗就够用。”
刚想叫元绿,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吩咐元绿去办事了,便继续对雪柳道:
“再去杂物房的管事那问问,有没有玉粉,帮我要一些。”
雪柳疑惑道:“小姐,您要做吃的吗?”
谢苓道:“非也非也,你家小姐我是打算做胶体,粘九连环。”
雪柳似懂非懂,领命去了。
谢苓上二楼,从黄梨花镜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正是碎裂开的九连环。
她把碎玉拿出来,一点点按缺口拼摆。
这九连环的玉料是少见的青花墨玉,玉环上还雕了些纹路,细细看起来像是祥云纹和如意纹。
听谢灵玉身边的侍女说,这些纹路都是谢珩亲手雕的,寓意是亲妹万事如意,美好吉祥。
谢珩对他的亲妹,可谓是疼爱至极。
也怪不得谢灵玉会如此紧张爱惜这九连环了。
谢苓心底隐隐有些羡慕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长了这么大,还未有人对自己如此上心过。
别说是亲手打的玉连环……她连生辰礼都未收到过,只因母亲生她是落了病根。
压下心头的酸涩,谢苓仔细把碎玉拼好。
半个时辰后,雪柳提着个食盒上来了。
“小姐,东西都弄好了,您看看。”
谢苓点头,雪柳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有个碗中正是鱼鳔熬制的胶体,另一个碗是一些玉粉。
她把东西端出来,把玉粉倒了些进胶体,然后拿筷子搅合均匀。
不一会,专门粘玉用的胶体就制作好了。
她拿了根细细的竹签,把胶体粘在断口,一截一截慢慢粘住,等最后一块粘住,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谢苓把粘好的玉连环摆在桌上阴干,揉了揉眼睛,才发觉已经过了午饭点。
雪柳之前一直不敢打扰,怕主子一不小心粘错,此时见小姐忙完,她立马把早就拿来,还在食盒里保温的饭菜摆了出来。
但到底是时间过得太久,菜色不来好看,也成了半温不热的样子。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苓身份低,是没办法额外开小厨房的。不像谢珩的言琢轩,不仅有小厨房,连小厨房的厨子都是宫里弄来的御厨。
她白吃白住谢府,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谢苓随便用了些饭,在院里散了散步,就看到元绿一脸兴奋走来。
元绿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谢苓会心一笑。
让元绿办的事,成了。
今儿个早晨出门前,她交代元绿偷偷去找谢灵妙院里,找到一名叫丛荷的扫洒丫头的床铺,暗中把一张纸条塞在了对方的枕头底下。
上面倒是没写别的,就写了句“梨园一杯醉,春杏越墙头”。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就会有结果。
……
秋夜寒凉,月明星稀。
言琢轩书房内温暖如春,只因书房桌案侧前,摆着个白云铜炉,炉子里烧着上好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
谢珩一身单薄的月白长衫,负手立于案前,目光穿过桌案,看着铜炉里火星明灭,神色淡漠。
案子正前方跪着几个谢氏的“黑鳞卫”,把头带着金色护腕的属下正是黑鳞卫的头子,名唤冯漳。
冯樟汇报完事务,谢珩沉吟了一会儿,道:“林太傅那你继续盯着。”
“是,主子。”
谢珩目光落到脸上有刀疤的属下身上,又道:“戚风,你点五人,明日启程去趟林太傅的老家平蛮,查查他的过往,十月底前必须回来。”
戚风声音嘶哑,拱手道:“是,主子。”
谢珩嗯了一声,挥手道:“下去吧,飞羽留下。”
其他人纷纷躬身告退,飞羽等其他人离开,才开口道:“主子,之前您让属下查的那事,有眉目了。”
谢珩坐到椅子上,把檀木案上的一册书往飞羽跟前轻轻一扔,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声音喜怒难辨:“先看看这个。”
飞羽应了声,赶忙翻开,一目十行来看。待看到上面的“……六月十三,谢承望暗会前秦丞相之子柳猛……”时,瞳孔猛缩。
谢承望正是谢珩的而叔,掌管着谢氏一门财富的人。
飞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犹豫了片刻,猜测主子的意思,问道:“主子,属下派人去暗中跟着?”
谢珩闭着眼,玉面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诡魅。
半晌,他嗯了一声,情绪似乎一如既往地毫无波动。
哪怕出问题的是自己的亲二叔。
飞羽道:“主子,那属下告退?”
谢珩捏了捏眉心,睁开眼道:“你亲自去跟,谢苓那边,重新派人看着。”
飞羽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元福正抱着个汤婆子,靠在柱子上打盹儿。
他摇摇头,心道这谢府水也太深,谢二爷居然敢瞒着家主,同前秦丞相之子暗中勾结。
只是他大概没想到,谢府的一切,无不在主子的眼皮之下。
不管谢二爷做不做成,这天下,怕都是要乱。
看了眼昏黄的门窗,飞羽足尖一点自夜色消失。
书房里,谢珩依旧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今日审那车夫,他本以为会有些波折,谁知刚上了第一道刑,就忍不住全招了。
跟他料想的一样,背后的主谋是宫里的人。只是这车夫并未见得真容,还是多了心眼,跟踪了那人一路,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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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太监。
事情到这里,基本就不用查了——这事他可以笃定是皇帝做的。
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便是皇帝这次动手,竟然不像以往似的百般遮掩,用这种粗略的手段。
乍一看,或许会觉得皇帝愚蠢,可谢珩心里清楚,这是对方有了什么保障,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动手。
谢珩哂笑。
这天下谁来做主,必是他谢家说了算。
夜深了,谢珩忙了一个白日,也有些困倦。
他正准备唤远福,就听到门外有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谢珩走上前拉开门,就见母亲院里的吕嬷嬷和玉书匆匆忙忙走来,一看到他,福身一礼后焦急道:“二公子,三小姐出事了,夫人和家主唤您过去!”
谢珩一向不喜嚣张跋扈的谢灵妙,还更别说昨日她摔了七妹的玉连环,自己还未找她算账。
他不想管谢灵妙的事,但母亲要求,他不好不去。
“嗯,稍等。”
说完,他回了正屋,将外袍穿好,才随吕嬷嬷二人去事发地。
……
一路上吕嬷嬷大概说了事情经过。
简单来说,就是谢灵妙偷溜出府,在秦淮河北岸夜会戏子,叫她未婚夫,余丞相家的小儿子余有年撞了个正着。
余有年怒打戏子,却被恼羞成怒的谢灵妙一石头砸伤了脑袋。
余有年也是个聪明人,在看见谢灵妙夜会戏子的时候,就派长随回府请父母。
现在余丞相和丞相夫人,以及受伤的余有年,戏子和谢灵妙,都在正院。
等谢珩赶到正院,厅堂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哭喊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家主黑着脸坐在主位上,谢夫人一脸歉意地同丞相夫人说话,谢二爷一家正尴尬地站在边上。
正中间跪着的是谢灵妙,旁边是个清隽俊逸,眼蒙白布的青袍男子。他们前面站着个包扎了额角,紫袍玉带的张扬少年,正指着他们暴跳如雷。
谢珩一进去,厅堂霎时间安静了不少。
他坐到一旁的檀木圈椅上,嗓音透着冷意:“谢灵妙,到底怎么回事?”
谢灵妙跪在地上,刚刚还有胆子哭,此刻一对上二哥冬夜寒风似的眼眸,身子一抖,吓得连哭嗝都不敢打。
她哆哆嗦嗦,不敢看谢珩的眼睛:“妙娘只是……只是和冷衣做了知己。”
谢二爷刚刚就气得够呛,要不是二夫人拉着,早都动手训女,此刻听到这话,他脸色涨成猪肝色,一把推开拉着他的二夫人,一巴掌打到了谢灵妙左脸。
“逆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谢灵妙扇倒在地上,捂着脸轻声抽泣。
谢珩眉头微微一拧,冷声道:“冷衣,你来说。”
从头至尾安静垂头跪着的蒙眼青年,此刻缓缓抬头。
余有年讥讽道:“死瞎子也敢抢小爷未婚妻?”
冷衣声如其人,音色如冰泉泠泠,他缓缓解下眼上的白布道:“小生并非眼盲,这是谢小姐要求的。”
说着,他睁开了眼。
厅堂里,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谢珩依旧面不改色,眼眸宛若古井般波澜不惊。
他端详着青衣男子的面孔,若有所思。
其他人皆噤若寒蝉,连余家人都停止了诘问。
不为别的,冷衣的那双眼睛……简直跟谢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