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原一副沉默到底的样子,甚至偏过了头不给她看。
纪云舒看了眼手机,一点钟,该是他好好休息的时间。
她对护士一本正经道:“既然咱们霸总失忆了,你好好劝他吃药,我先走了。”
然后她说走就走,一眼都没朝里多看。
护士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觉得这位小姐姐好美好温柔好有趣啊。和床上那位帅哥挺搭。
两人估计是一对儿,正置气呢。
她偷笑着转身,结果被吓了一跳。
刚刚还偏头一副高贵冷艳的男人,此刻正死死盯着空荡荡的门口。
眼神犹如凝视地狱。
“霸总……不是,桑先生,既然你醒了,就先吃药吧。”
这人住院不到一周,是严重车祸被拉进来的。但身上居然没断一根骨头,体质逆天。最严重的是头部创伤造成的颅内出血,正在进行药物治疗。如果还没有好转就需要进行手术。
医嘱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静养,避免情绪波动。
在刚刚那个女生来之前,她觉得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好。
首先他似乎拒绝了一切探望。到现在也只有父母来过,她母亲是本院专家医生。父母二人起初天天呆着,但儿子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还让他们该忙啥忙啥。后来这间病房除了护工就是护士来的最勤。
平日里,这个忧郁帅哥除了睡觉,就是望着天花板发呆。那副沉溺的模样,仿佛深陷沼泽,放弃挣扎。
今天,护士是第一次看到他眼睛这么炯炯有神,灼灼如焰。整个人明显有精气神了,像是出窍的灵魂终于回归本体。
此刻,他从被子里摸索出手机,开机后忽略成千上万的消息提醒,直接拨出了一个电话,艰难而僵硬地贴上耳朵。
“妈。”他单刀直入道,“给我换个男护工。”
“这几天男护工紧缺,不然早给你找了。怎么突然要换?”那边发问。
大帅哥默了默,沉声说:“我要洗澡。”
原向芝立刻否决了他:“不可能。”
他皱眉:“我都五天没洗了,怎么见人?”
那边反问:“你要见谁?”
桑原:“……”
“云舒回来了?”
“……”
那边传来乐不可支的笑声。
桑原冷着脸,咬牙艰难道:“至少,给我拿个剃须刀吧?”
*
原向芝办公室。
她正捧着手机笑,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她挂断电话,看到多日未见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瘦了一些,黑了一些,面庞不似从前那般精细完美,但看起来更坚韧更成熟了。
女孩看着她,迟迟没有进门,眼神中充满歉意。
“阿姨,对不起。”
……
*
药物治疗带来嗜睡的副作用。
桑原一觉醒来,病房里已经暗沉下来。
他有一瞬茫然,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夕。
身上的酸痛沉重感顺着神经涌入大脑。
明明神志还未完全清醒,他却下意识转动眼珠,扫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人后,目光定格在紧闭的房门上。
上面有一扇长条形的小窗户,可惜遮光帘子被拉上了。
光线涌不进来,白蒙蒙一片。
“咕——咕噜噜——”
腹部传来清晰的叫喊声。虽然他车祸住院,食欲不振,但身体机能、新陈代谢是一点没下降。
先不管他自己想不想吃,肚子的警报倒是一天三次准得很。
几点了?
他爸让家里的厨师一天三顿给他做营养餐,今天怎么还没人来?
桑原一看时间,都晚上七点了,平时六点他都吃完饭了。
饭不来,纪云舒也不来。
他不过跟她闹了两秒钟别扭,她就走得这么决绝。
亏他下午要求护工,给他把身体大概擦了擦,换了新的病号服,还把胡子刮干净。
桑原自胸腔深处涌上来一口浊气。
果然,纪云舒这个冷情的人,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在意他……
咔哒。
轻轻一声门锁的响动,让桑原睁开了眼。
刺目的白色光线涌入,映出一个黑色影子的轮廓,伴随而来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像是刚跑完八百米一样。
那熟悉的轻柔喘息声,让桑原的心脏酥麻了一瞬。
黑色的影子晃进来,关上门,气息深重地嘀咕:“灯在哪啊?”
桑原闭上眼睛没回应,伸长胳膊,啪一声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门口的人顿了顿,平复呼吸,迈开脚步向他这边走来。
“我跟原阿姨说好了,今晚带饭给你。”
伴随着她的靠近,一种属于夜晚的凉意扑面而来。还有风尘仆仆的仓促感。
“不用了。你这种带法,我不如直接喝葡萄糖。”
她自然而然抬起床侧的小桌板,掏出袋子里的保温桶。
“不好意思,做饭不熟练。王子你没饿坏吧?”她好脾气道。
桑原刷的睁开眼,那明亮的瞳孔,一下就成为昏黄台灯下的焦点。纪云舒下意识跟他对上,感觉他要反驳“王子”这个讽刺称呼。
谁知,他直直盯着她道:“你做的?”
“对啊。”
她将一碗南瓜粥、一碗鸡蛋羹、一道清炒西葫芦放在他面前。然后给他把床摇起来,他只有任她摆布的份儿。
“简单了点,但你妈妈说你要吃清淡些。”
桑原看着三道菜,没说话。
纪云舒坐在他对面的床沿,将勺子递给他:“吃吧。”
他抬起眼睛,注意到她左手食指侧面一道红痕。
“烫到了吗?”
纪云舒收回手:“你家锅太高级,一开始用不明白。”
桑原握着勺子,半晌才说:“你要不要一起吃?”
纪云舒摇摇头:“我吃了八份鸡蛋羹,饱啦。”
桑原看着她眼底深深的青黑,语气早就软了下来。
“我吃,你回去睡觉。”
她坐着不动:“我看着你吃。”
他带着颈部固定器,吃饭很别扭,像个机器人。纪云舒就抢过勺子,站在他身边喂给他。
两个人无声进行着重复的动作,她吹吹,喂过去,他张嘴。
“我做的还可以吗?”纪云舒有点期待地问。
“嗯,炒黄瓜不错。”桑原低垂着眼睛道。
纪云舒愣了愣:“哪来的炒黄瓜?”
桑原抬了抬下巴,指向唯一的绿色蔬菜。
纪云舒用喂他饭的勺子,直接挖了一块自己吃了。
那中间清脆、边缘绵软的口感,让她无语至极。
“不是,什么黄瓜品种?怎么长得像西葫芦啊!你别吃了。”纪云舒跟菜市场生起了闷气。
“你自己五谷不分,就不要怨人黄瓜。”桑原抢过勺子,挺着脖子,自己喂了自己一大口,“很清爽。”
他仰头看她,她还气鼓鼓的。二人对视两秒,忍不住都笑了。
笑完桑原才想起,自己本来应该还生着气呢。
*
吃完饭,医生护士各来了一次,看了下桑原的情况。
特需病房管控严格,护士跟纪云舒说到点该走了。
纪云舒直接回:“我跟原主任打好招呼了,今晚陪床。”
护士一走,桑原就赶她:“谁用你陪床?赶紧回去,我叫司机送你。”他说着就掏出电话要打。
纪云舒轻而易举夺过他的手机,语气强势。
“我就要跟你呆在一起。”
桑原:“……”
行,她就是最懂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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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他。
纪云舒很快给自己找了个位置,也就是唯一能睡的地方——窗户下的长沙发。
说长也不长,绝对不超过一米六。纪云舒早有准备,铺上家里带来的单人床单以及一条薄被。
她尽职尽责做好陪床工作,还在睡前当桑原的拐棍,扛着他一起去卫生间洗漱、上厕所。
他搭着她的肩,将身体沉沉压下来,看起来像是从侧面将她环抱。纪云舒咬牙拽着他的胳膊,一步步挪,一边想,这人是不是故意在报复她?
护工今晚没出现。估计也是原向芝打了招呼。
平时洗漱他都是在床上完成。毕竟走路现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但今天是纪云舒,桑原下意识想硬撑一下。
好不容易将桑原安顿在病床上,纪云舒也蜷着腿躺上了沙发。
黑暗的病房里,安静无言。
其实到目前,二人的氛围还隐隐透着僵硬。因为分别前的不愉快经历,因为他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受伤。
深秋凉夜,她睡在窗户下的沙发上。有风强硬钻过窗框缝隙,若有似无摇动窗帘。
桑原仰躺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却突然开口说:“过来。”
接着他动作很大的挪了两下,并翻身成侧躺的样子,留出了抠抠搜搜一条空位。
纪云舒接受到了他的信号,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地,两步跨过来,占领了一半他的VIP床位。
钻进他的暖烘烘的被窝,纪云舒终于不再发抖。二人面对面躺着,他闭着眼睛。
“你们这VIP床怎么不能大一点?”
“你还挑上了?”
“我是怕你不舒服。”
“那你就回家。”他再次赶她走。
纪云舒马上不说话了。她将被子拉高,相当于是将头埋进了被窝里。两人因为面向而躺,中间隔着一些空挡。
模模糊糊的黑暗里,她看见他懒懒搭在肚子上的,瘦长手指的轮廓。
脑海中浮现他掌心的恒温热度。
于是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指。
碰触的一瞬间,他动了动,没有抗拒,也没有回握。
她趁势钻进他的掌心,指腹来回摩挲了两下,说:“对不起。”
桑原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纪云舒也不再说话。
除了飞机上不安稳的浅眠,她从回来就没有休息过。中午着急来看他是否安好,一回去就开始做晚饭,她本来还炖了鲫鱼汤,但是因为厨艺生疏搞砸了。只好临时用南瓜粥代替。
三碗饭折腾了一下午。来的时候又怕桑原饿坏了,紧赶慢赶,下了出租就狂奔而来。
到现在,她的精神值已经到达极限了。
她不受控制地合上眼,牵着他的手慢慢松动。
好困,好累,头好疼。
桑原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累吗?他还被她伤了心。
纪云舒想起她向原向芝问桑原伤势时,听说的车祸现场——
桑原在高速大桥上与突然减速的车辆追尾,险险控制住时,已经冲到了大桥边缘。当时速度再快一点,或者运气再差一点,他可能连人带车直接坠入江里。那才是真正的生死未卜。
她本来已经要睡着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忽然上涌,穿过心脏,直冲大脑。
她再次死死抓住他的手,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着牙,忍着鼻酸,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泪崩。
但呼吸时鼻腔的堵塞,喉咙间压抑的嘤咛,还是让桑原察觉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伤脑筋地喃喃:“真要命。”
他挣开她的手,艰难地向她挪近,把她一整个抱进怀里。
“一直想着你跟他的画面,我生会儿气都不行吗?”他郁闷,且轻柔道。
“不是这样的。”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和他对视,“我很怕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