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允珩偏了偏头,满屋子的血腥气浓重,缓而鼻息里有了道阳光曝晒的味道,轻暖如阳,恍若有光普照。
出事的小厮自她从孩童手中拿回绣球,陆简昭回到府上后自杀而亡,为陷陆府于不义,不假。
为什么要陷陆府于不义呢,众所周知,陆府下人最好当了,主子不在家,只需顾好府上事宜即可。
主子回来不过几天,小厮巧然弄丢她赠给陆简昭的绣球,被逼自杀于府。
本来她赠绣球一事,那些大臣们并不能说什么,赠的绣球闹出了人命,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八年前,陆府新入府的下人中,有无探子,招下人一事,即便殷管事再三小心,事无巨细,也会有纰漏,别府做手脚,八年前定然是干净无痕的,唯等陆府主子回来,方显。
小厮自杀不是巧合,而是手段。
堂堂郡主的绣球被侯府世子随手丢弃,视不在乎,砸郡主脸面,脏陆府干净。
陆世子为门户清静,迫小厮自杀,顶罪。
想来,陆简昭也猜到了,不然不会问她,为何不在外头,是想私下问她一些事。
檀允珩没着急回陆简昭,转而问了仵作,“白湘,尸身可有中毒?或者心口多伤。”
白湘回话:“没中毒。”看了眼檀允珩后,接着道:“心口处有二伤,不是一刀致命,浅刀不致命,深刀毙命,两刀出自同一人之手,错不了。”
不是一刀致命,檀允珩琢磨着,对白湘道:“你先让殷管家送你回司昭府。”
她留下,看看陆府的下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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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毒辣,照着过街百姓手挡额前,步履匆忙,不出一会儿,乌云滚滚,低沉风凉,骤雨倾斜,硕大的雨点撞着屋檐,瓦当珠帘,雨花四溅。
陆府廊檐下,两道人影一左一右站在敞开双门的和静堂外,双手抱胸倚着门檐。
檀允珩垂眼望去,瓢泼大雨,一片朦胧。
苍穹密网,雷声轰隆,雨丝不间断地捎在陆简昭衣边,堪比黑夜的廊下,枝绿风打雨淋,漫无飘玦。
未挑灯,照不清他毫无波澜的脸。
只闻其声。
“微臣能否听一下我朝局势?”声音镀在一声‘轰隆’里,神乎其微。
檀允珩侧挪了下身子,闪电痕迹刚过,顺眼瞧去,就看到陆简昭侧颜温和隽白,一下空遁进幽渊里,不见光泽,和她一样的姿势站在门外,明显,在自家身姿都惬意许多。
她也没那么神,能猜到陆简昭话意,不过她不用猜。
旁人既然能给陆夫人下毒,自然也能给陆侯和陆世子下毒,推算一番,跑不了想动摇已稳固下来的天下。
檀允珩尽量简言意亥,“我朝六位亲王,取‘瑞雪照丰年妙’礼·册亲王,先帝在时便拉拢旧臣,欲拥自己为帝,先帝临死之际,还给五位亲王每人一道免死圣旨,猖狂之极。
圣上按兵不动,虚知而无实证,一动不得。
有实证扣押,遗旨抵消,好似泥鳅脱手,再想下手难如登天,二动不得。
除非先后死罪,一击毙命。
如今朝中新臣崛起,二十年间,旧臣循规蹈矩,不曾有错,朝中局势有了新的变化,支持亲王的多是旧臣及旧臣子嗣,支持四位皇子的有新有旧,还有完全授命于圣上的新臣。”
就这么个局势,已是二十年过去。
若在檀允珩说这话之前,恐连她自己都没细想过一件事,就是她母亲为何非要年仅十二岁的徐鸿越入府,给她当夫子。
徐行,字鸿越,十二岁入公主府,仅两载,十四状元,入朝为官,二十二乃吏部从三品侍郎,势头正盛,旁人看不顺眼,也无可奈何。
从长公主府出去的,即便在朝为官,何尝不是圣上心腹。
话毕,陆简昭敛了下眸色,无端的渊里无水无波,死寂沉沉,唯有声音沁人心扉,抵挡密集如织的狂风暴雨落在湖面,扰了寂静。
“依郡主所言,亲王之间并不会私下合谋。”陆简昭话声清润。
亲王拥臣欲自立,必定不会坐下谈和,亲王之间关系微妙,同父异母,同争帝位,怕一子错满盘皆落索[1],然事相反,越是谨小慎微,防这人怕那事,永远成不了什么气候,却也能砧板扼鱼,沼泽深陷,掐其要害。
若想一举歼灭,得依明暗两据。
骤雨急停,天即亮,一览无云的湛蓝,清新舒爽,檀允珩头倚着门沿,抬眼顺着透雕挂落看了一眼,翠绿繁茂的引凤树上风摇摇,新雨‘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树上花苞欲绽,红意显著,眸底余光里,浅绿新颖,别致高雅,一眼这人着实。
檀允珩下挪视线,倚着门沿的臂膀着了点,身子往前微微一伏,眼色精明,噙笑道:“陆简昭,你很相信我。”
之前她说让陆简昭在司昭府里有话当讲,要学着把后背交付与她,至于出了司昭府,她只信为官者的公私分明,却不信人心的跌宕起伏。
古往今来,盲追耗心耗神,她直抒心意,拾百姓精华而用,何关天数长短,攻心之计,欲擒故纵,哪怕初见,一日,十日,月余,都该捉你所思而牵引,斗转星移心微芒。关关独属一人棋,迎娶高声心期许。
风雅君子,如玉如琢,陆简昭身长于营帐,名立于战场,礼成于举止,敬敌方百将,忠心表于天地。
战场之上,绝不手软,恰后背之地,视盲之区,或叛变或敌军,绝不留患,方可护百姓,硝烟里,唯知自心护百姓,谁明他国祸殃民。
都城府衙,百姓之上,司昭守心,与清风朗月结伴,同僚处之,愿授他以豁达,当有信任,方有成事之日。
陆简昭纹丝不动,余光不小心瞥到,檀允珩不加掩饰地目光里似是看透了他,一汪池子里明澈,缕缕妙风,染亮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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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天晴,午后过境,宛如初绽的嫩黄花,沾着天边七色彩虹,罩在檀允珩周身,素白惹眼的面颊,嵌着薄薄一层七彩琉璃,不争矜贵,高岭之花,人间绝色。
陆简昭不以色揣度人,即便是城外数里,开茶水铺子的老板娘,也问心尊敬,眼前郡主在他眼中别无二致。
何况郡主巧思有二心,更想不通他与郡主素未谋面,何德何能,郡主对他倾心已久。
他盯看着和静堂前的那道月洞门外,有人影急匆而来,礼貌淡声回道:“自当信司昭。”
拿冠冕堂皇地话来堵她,檀允珩正了一下脑袋,诉之自若:“陆简昭,当真听清楚了?我说的可是在司昭府,并非侯府。”
她既然敢问,自晓得陆简昭回的说辞,无关紧要,她要的是回她的过程,被她的话所牵引,不得不回。
君子行迹,不论私心,她偏要陆简昭的私心,她要她的话,让人不得不以君子论。
不管这人说什么,都不过在掩饰连人自心有所生,却无所觉之意。
好一个君子行迹,檀允珩心话,将陆简昭看得通透。
陆简昭君子袖风,戎马几载,不管遇着何事都冷静沉着,不曾慌张,他刚把郡主之话都拒了,转头又抛了回来,问题简单,甚至他都想好答案,心口处那团静下去的乌云再度翻滚出来,塞着他说不上来,问题不得不重新在他脑海里审视一遍。
他身为侯府世子,身处自家,那句小司昭大人所言,“在司昭府要彼此信任。”萦绕在他耳畔重复呢喃,搅着他心口乌云不断翻涌,却不似午后骤雨,说下就下,经久不散,扑朔迷离。
小司昭大人刚那句“我说的可是在司昭府,并非侯府。”明显是个圈套。
郡主爱慕于他,想与侯府喜结连理,他若不应,就是默许,他喜欢上了她。
怎么可能,他没有心爱之人,亦不会娶郡主。
于是,陆笺昭淡声道:“与案子有关一事,郡主不也信微臣不会陷您于不义。”
声音却不如往常凛冽。
檀允珩一登陆府门,听陆简昭张口说第一句时,便听了出来,人不会无缘无故变声,除非有事,陆府门前,陆简昭失了她的绣球;下人房中,陆简昭有求于她;和静堂前,陆简昭最后一句,是拒她,声音听上去十分温爽,不再拒人千里之外。
她心笑然,脸上都舒展许多,继而她转了话锋,就连那双桃花眸,都跟平常明显出入,双眼略弯,似笑似醉,迷人而不自知,将支撑在门沿处的左肩挪开,一步两步,走到陆简昭身前,脚尖一转,与人面对面,盯着他那双不见生气的瞳孔。
“我知道陆司昭不喜欢我,那又如何呢,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檀允珩视线下扫了一眼,陆简昭心口处,她也不喜欢陆简昭,只瞥了眼,到底没上手戳,只听她又道:“陆司昭心房牢固,只要不被我牵引,便可一劳永逸,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