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野花
    老金赶来后,简单包扎了满天星的伤口,预备送人去医疗点。

    他的摩托带有边座,时却以为帐篷里会有人希望跟去,不想询问过后,所有人都摇头,说得等老板回来,不能乱跑。

    “你们老板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

    “大概很快,”有人小声说,“他知道风头过去了,就会回来看看情况。往常碰到棘手情况,都是这样。”

    这位老板在本次事件中不主动卖细雨但也不积极抗事,而是直接玩失踪,让细雨听天由命。基于此,时却想对方应该很擅长自保和审时度势,壁虎走了,就不会太过苛待细雨和流萤。

    不过人的想法总是时刻在变,保险起见,时却让老金自己带满天星走,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沈司奥发消息,打算再留一会看看情况。

    至于满天星的医疗费……

    因为之前找的女紫蝎实际没干什么活,所以对方其实有给时却退一部分钱回来。现在,时却身上还有几百块。她不太确定这够不够付满天星的账单。

    她调出聊天界面,在一群未成年人时不时的偷瞄中,脸不红心不跳地给旁边的沈老板打赛博白条。

    沈司奥白她一眼,发了个“你不如出去捡垃圾”的猫猫表情包。

    相处几天下来,时却知道他不拒绝就表示答应,殷勤地给老板拉了张椅子坐,再给自己也拽了把。

    屁股刚沾上椅面,流萤抿着嘴过来,刚哭过的眼眶还有些微肿。

    在流萤开口前,时却察觉到一阵虚浮的脚步声,目的明确地朝这个帐篷小跑过来。

    似乎是个成年男人。

    她抢先一步,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流萤,活儿我干得不错吧。这事报酬是多少来着……”

    劫后余生的神情在流萤脸上迅速褪去,少女腮帮子处肌肉紧绷绷的,显出难堪之色。

    还在收拾狼藉的少男少女们中,不少人动作一顿。

    之前开口和时却说“明天凑钱还她医药费”的那个男孩,本用衣服下摆兜了点水果,笨手笨脚地正往桌上的果盘里摆,闻言一哆嗦,扯衣服的手松开来,几颗水果重新掉回地上。

    其中,一颗苹果咕噜噜滚到时却脚底下,时却捡它起来,攥在手里摩挲。

    流萤的表现显然是……她并没有这么多钱,只基于事急从权,当时喊出四千的报酬。

    傻姑娘。

    帐篷外,那男人在凑近到一定距离后就谨慎地改小跑为走,蹑手蹑脚地靠近,直至到了,和帐篷内众人只有一布之隔,也没有径直进来。

    她继续开口:“你懂的,我不缺钱,那四千的报酬可以分期,或者,到了十二区,我再多找你几次,怎么样?”

    嘴上这样说着容易引人误会的话,她眼角余光射向门帘处。

    那儿被掀开了一条缝,一只黑眼珠子正小心翼翼地往内窥探。

    自然,流萤什么也没察觉到。她一愣,苍白的脸颊慢慢染上红色,此刻给人的感觉僵硬得像块木头。

    “我……”

    垂在身侧的手拧着柔软的衣服布料,流萤深吸一口气,直视时却认真道:“到了十二区,你来多少次都可以。不过说好的四千,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

    时却将苹果随意在衣服上擦擦,咬下一口,汁水四溢。她咽下这口甘甜的果肉。

    傻姑娘。

    当时却准备再咬第二口苹果时,帐篷外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门帘被悄悄放下。几秒钟后,一个大腹便便的斑秃男人叫嚷着冲进了帐篷。

    男人面上挂着幅心急如焚的表情,嘴里大叫“孩子们你们有没有事”,火烧屁股似的,扯过一个又一个人挨个查看。

    “老板,我们没事,”有人被他晃完后,怯怯地指时却,“那个姐姐把壁虎说走了。”

    男人作势去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像这才留意到帐篷里还坐着两个大活人般,哎哟一声,不住地弯腰道谢。

    “谢谢两位,感谢见义勇为,感谢。太着急了,我刚才太担心这些孩子们了,没留意到两位,抱歉啊,抱歉。”

    说罢又愁眉苦脸:“这个壁虎啊真的,我们这小本生意,他这样……还好,还好有您!您真了不得,壁虎都卖您面子!”

    说完这个,他继续不重样地吹捧了时却十几秒,见时却始终平静地看他,终于有些呐呐,打算收尾。

    “我姓陈,您叫我小陈就行。您,我该怎么称呼您好?”

    时却其实不擅长也不想和他这样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端出平静的表情只是为了装高深莫测。

    她想了一下,直白道:“陈老板该是打听完我才过来的吧,不知道我的名字?”

    “哎,”陈老板的神色舒缓开,哈哈道,“那对您多无礼,当然要亲口问。您要觉得我不配知道,那我肯定也不好上口叫啊。”

    时却给他一口一个您叫得脑子嗡嗡,心知自己的技能树上根本没有舌灿生花这一项,干脆沉吟不语,作不耐烦状,抽出腰间匕首,在手里转了两下。

    一回生两回熟,她决定拿和对付壁虎一样的底层逻辑,来和陈老板“社交”。

    陈老板脸色微变,果然更体贴地道:“叫您时姐好不好,这世道,谁拳头大谁是老大,行不行,姐!时姐,我就是非常感谢您,想和您交个朋友!”

    “您紧张什么,没说不和您做朋友。”时却装作懒洋洋道,暗自压下被中年男人称呼为姐而起的鸡皮疙瘩。

    身边传来一声轻咳,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沈司奥往旁边撇脸,似乎正在憋笑。

    时却:“……”我记住了,沈弟弟。

    一旁,时却的回答让陈老板肉眼可见地松了长长的一口气,又作擦汗动作——这次不是假动作了,他的额头有些许发亮,是真的出了点薄汗。

    时却决定再接再厉。

    她继续把玩匕首,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上面长出了朵花儿似的,总之就是不正眼瞧陈老板。

    这是一个模仿动作。片刻前,壁虎就是这样,连个眼神都不分给细雨和沈司奥。

    “我觉得,流萤今晚挺辛苦,细雨更受了无妄之灾,得好好休息一晚,您说是吗?”

    雪白的刃身反光于陈老板脸上一晃而过。陈老板点头哈腰,连连赔笑称是。

    陈老板:“那个流萤细雨,你们收拾收拾,等会就回去休息吧,业绩今晚还给你们正常算。”

    他态度和善地说完,眼珠子一转,看看时却,再扭头看看身后的流萤,如此夸张地来回两三次,殷勤道:“这样,时姐,要不也算我们交个朋友,我做主请客,到十二区前,流萤每天晚上都是您的,怎么样?您只要本人每天晚上来接人就好,我正常算她的业绩,算,呃……”

    他咬咬牙:“按以往晚上能接的最大人数,算一整晚的!”

    时却:“……”

    她转眼去看流萤,流萤愣了一下,然后在陈老板后头连连对她使眼色,视线在她和细雨之间打转。

    时却不太确定,流萤想表达的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好事成双,陈老板,”时却试探性道,“再加细雨一个,怎么样?”

    她似乎猜对了,流萤眼睛一亮。

    只可惜,陈老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模样,他搓搓手,长吁短叹,叭叭叭说起他这个“小本生意”的经营艰难来。

    “时姐,您不知道啊,我这这么多张嘴,都得养活呢,还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

    流萤挽上陈老板的胳膊,轻声道:“老板,要不这样,还是每天晚上一个人,要么我,要么细雨,让时姐选,可以吗?从明天晚上开始。”

    “啊,这样倒是……”陈老板拖长语调,转看向时却,“时姐,您看?”

    如果这是流萤想要的,时却当然没意见。

    说到底,时却当然不可能对流萤或细雨做什么,她打算问问沈司奥的意见,他乐意的话,到时候就让流萤或细雨来他们的帐篷边上烤烤火坐一坐,他不乐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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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让流萤或细雨自己找地方休息。

    还有,“明天晚上”这个时间节点,让她想起明天晚上晨晨还要来找沈司奥,沈司奥又最好和她待在一块,不知道明天晚上还能不能来解压好去处接人。

    时却拿肩膀轻撞沈司奥一下。

    “明天晚上?”

    “无所谓,看你,”沈司奥道,“明天晚上那个事情……不会耗费很多时间。”

    “那就这样定。”时却对陈老板道。

    陈老板见她退步,赶忙再说几句好话,将这事就这样定下来。

    一切谈妥,时却在心里松了口气。除陈老板自己提出来的意外条件外,她达到了最初目的,即确保陈老板不会迁怒细雨和流萤——至少当下不会。

    再留着也没有什么事干,她提出离开,陈老板让流萤送她和沈司奥。

    三人走出帐篷外几步。

    月色依旧黯淡,时不时还有云朵飘过,遮住月亮的光芒。星星很少,几乎不见几颗。户外灯可能被设置了节能模式,较此前的亮度也下调许多。

    与月色、星光、户外灯三者形成对比的,是解压好去处的一顶顶帐篷,这些帐篷内透出暖色调的暧昧亮光,像凌乱开在一匹黑布上一朵朵野花。

    这些野花摇曳着,构筑成活在这个末世的底层人的一种剪影。

    时却不禁想,不知单纯是因为幸运,还是基于创造者对她的其他意图,在她那大概率是被虚构出来的记忆里,“时却”离这些野花很远。

    在她有实感的“这辈子”,自睁眼后获得的、碰上的一切,无论是这具素质极高的仿生人身体,还是不算坎坷便获得的战斗用功能模块“入伍新兵”,种种因素累加起来,她也离这些野花很远。

    如今,有一朵花阴差阳错地飘到了她身边,她只是轻轻嗅闻,就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如果,她更深入,更深入……会发生什么?

    不远处,几盏户外灯可能是内部灯芯出了什么毛病,忽然同时发出几声交杂在一起的“咔咔”声和“哔剥”声,音量不大,算得上微弱。

    时却一惊,被扯回现实。

    “你们听到了吗?”她下意识问身边的两人,沈司奥和流萤回以一脸茫然。

    时却有点尴尬,忙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她和流萤加了终端好友,流萤还把细雨的终端账户号也推送给她,于是时却也加上了细雨。

    “回去好好休息。”时却对流萤说,“你和细雨商量一下,谁哪天想休息,就给我发信息。”

    由于还没和沈司奥私下商量过,时却委婉表示,如果自己那边没空的话,就做做样子,把她或细雨从解压好去处接出来,之后她和细雨自己安排就行。

    “走吧,”沈司奥说,“还得去集中休息处搭帐篷休息。”

    流萤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姐,你等一下,弯腰,我和你说个悄悄话。”

    时却依言照做。

    流萤凑近,气息打在时却的耳朵上。

    起初,她什么都没有说,反倒伸出两只胳膊搂抱住时却的肩膀。

    少女的手臂很柔软。虽然隔着衣服,没有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接触,但时却想,它们一定也很温暖。

    “不管上次还是这次,都谢谢你,姐!”

    大声说罢,少女松手后退,转身跑向帐篷,在即将冲入其中时,扭头看一眼时却,像个正常的中学生那样,开心地笑了一下。

    *

    找老金确认满天星状况还行,已送回解压好去处后,时却和沈司奥取回行李和摩托,艰难地在不剩下多少空位的集中休息处找到合适的位置,搭好帐篷。

    守着显然奔波一天后疲惫得不行的沈司奥入睡,眼看着他呼吸平稳绵长后,寂静的深夜里,时却再度想起流萤的那个笑容。

    明明只有黯淡月亮和人造灯光,少女的黑色瞳孔中倒映出的也只是黯淡月亮和人造灯光,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些光芒异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