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宴愕然地回头,他听见了距离最近的这户人家里传来了急匆匆的奔跑声,拖鞋在地面急促的敲击。
下一秒,铁门被人砰得一声推开!
完了,这是碰上仙人跳了!
“团团?!”
住户家传出的灯光,将楼道里的黑暗驱散的干干净净。
小女孩像是被人突然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一般,停止了尖叫,她像一阵风一般扑进了出来的青年怀里,将头埋了进去,再不肯出来。
几秒钟之后,细细密密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青年耐心哄人的声音落进耳里,站在原地的任宴,只恨不得脚下地板裂个缝,好叫他立马掉下去,逃离现场。
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见过,又放过狠话的谢尧。
他显然是匆匆忙忙跑出来的,头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往下滴。
浓厚的居家气息将他身上那股子阴颓的气质冲淡,莫名地显出了几分温柔来。
撞破一直以来对自己很有敌意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叫任宴多少有点难以适从。
他略显局促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果不其然,恢复了常态的谢尧眼中又带上了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见了就让人来气。
好歹人是送到了,也不打算白天受过的气,晚上再来一遭,任宴硬邦邦地丢下了个“我先走了”,匆匆的下了楼。
几乎是他前脚刚出楼道,铁门关上的响声就响了起来。
任宴停住脚步,捂住手电筒的光,慢慢地退了回去,脸上的慌张一扫而空。
他退到确认楼上看不见的地方,才松开手,灯光在头顶楼道的号码牌上一扫而过:二单元。
四号楼,二单元,203,对上了。
那这个小女孩……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刘姐的资料,女儿那一栏,写的,正是刘团团。
任宴关掉了手电筒,慢慢地走出了楼道。
他藏在黑暗中,抬头去找203的窗户。
其实很好找,即便拉了窗帘,唯一一家透出了光的住户,也显眼得不得了。
老齐说过,刘团团的母亲曾经因为谢尧将老李打了一顿,而甩了他一巴掌。
可来的路上,团团分明说过,哥哥要修灯,但被妈妈阻止了,可资料上,团团分明是独生女。
再结合方才团团的表情,这个哥哥,百分百喊的是谢尧。
有意思。
任宴摸了摸下巴。
明面上撕破脸,甚至是动过手的两家人,私底下却亲密无间,甚至团团都能喊谢尧哥哥,包括方才受惊吓,扑进谢尧的怀里就立马发泄了情绪。
种种迹象表明,起码在团团的心里,谢尧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对象。
那那场以善心开始,以恶意结束的打架,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样的真相?
任宴站在黑暗里,看着203的灯熄灭了一盏又一盏,直到剩下了最左边的一盏。
窗帘上印出了谢尧的人影,他似乎坐了下来,做了一个戴眼镜的动作,然后,再没动弹。
似乎这个房间,是他的书房,他正在加班坐着什么。
是了,他是个作家,文字工作者,大半都是熬夜小能手,夜晚是灵感的天堂。
任宴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才转头向外走。
他现在几乎可以,桃源小区的秘密,牵涉到这次的命案。
这个秘密,他探究定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下一秒,203住户房间一直拉着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
谢尧抱着手臂站在床前,目光看向了小区大门的方向。
半晌,他像是在与人交谈一样的开了口:“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人在回应他,谢尧偏了偏头:“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那个声音似乎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皱了皱眉,取下了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也多了不悦:“我说过了,不要利用团团,她是无辜的。”
耳边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消失,谢尧难得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他靠在窗边,手指揪了揪窗帘的穗穗,声音里难得有了些情绪:“我不该听你的话去激怒他。”
耳边沉寂了一会儿,不知名的声音卷土重来:“但你不激怒他,他永远回不到正轨。”
“为什么非要回到正轨?”
谢尧有些疑惑地反问道,他是真心的在发问。
“改革的过程中需要牺牲,想要得到更好的,就要舍弃旧的,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不知名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耳边叹息了一声,才缓缓地道:“但旧的东西,所承载的记忆是永远不可能重来的,如果彻底否定过去,和放弃曾经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谢尧似乎被说法,他靠在窗边,半天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看出来了他态度的松动,再一次开了口:“灰色地带始终是灰色地带,人性不是非黑即白,但正义是,你要早点做出选择。”
“为什么?”谢尧不解,“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那个声音却又莫名地消失。
谢尧抬眼看向外面,有视线的地方全是一片黑暗,但他分外享受。
他喜欢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中的感觉,不受任何人的打扰,夸赞,或是,谩骂,都无所谓,这正是他求之不得安宁。
但很快,这份安宁被那个声音打破。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的冷掉由柔和变作了冷硬,像白天他与任宴对峙时,那样毫无起伏,毫无情绪,毫无人性的音调。
那个声音,正在一字一顿告诉他:“没有时间了。”
*
新的一天,新的烦恼。
任宴再一次因为抬手想揉眼睛,却被铁质椅背教训。
但此刻,他再不比昨天的烦躁,掀开盖在肚子上的毯子起身。
该庆幸,桃源县虽然很穷,穷到公安局连公寓楼都没有,但也没有穷到那种不可言说的地步。
起码,在睡了一觉之后,还有个能刷牙洗脸,顺带洗个热水澡的地方。
换了一身休闲服出来,任宴将工作服一股脑洗了,晾在了办公楼后面的晾衣绳上。
今天,他不打算规矩地待在警局,得出去赚赚。
唯一能说得上点话的老齐不愿意交代自己隐瞒的事,他也不打算再追问,而是决定自己去找。
小县城就是有小县城的好处,发生过什么,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甚至,随便找个上年纪的人问,都能问个七七八八。
街头的大树下,任宴坐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摇着刚花了三块五在小摊上买的蒲扇,乐呵呵地回答问题。
“没,没结婚,这不要先立业,后成家,一身清贫,恐误佳人啊。”
“对象?没有,以前死读书,哪想到这个,结果一毕业,豁,没人要了。”
任宴从来对他这副皮相极度自信。
老少皆宜,甚至因为那遮掩不住的正气,在老一辈的眼中,更加吃香。
几个回合下来,不少的老头老太太已经开始琢磨自己这边有没有适龄未婚的姑娘,好给这帅小伙子介绍一下的。
眼看着时机成熟,任宴故作不经意地提起来:“诶,我刚来的时候,看你们在讨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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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小区,那儿发生啥事了?我就住那里面,你们说得我怪慌嘞。”
“住里面?”话最多的老太太一愣,随即试探地问,“你买的房子,还是租的呀?”
话里的小心翼翼甚至无法掩饰。
任宴心里提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了。
心中的天平在买的和租的上面来回转,最后他一咬牙,回答了句:“买的。”
话音落地,几个老太太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伴着不时的“啧啧”声,仿佛说的不是楼房,而是坟墓一般。
任宴跟着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故意压低了嗓音问道:“买的怎么了吗?”
“我上个月才到这边,当时急,,没地儿住,酒店我又住不习惯,就找了路人,那路人说桃源小区是这块儿最好的小区,我就去了 ,正好碰见那家买房,手头钱够,我就给买了。”
说完,他故作忐忑地看了一圈众人,缩了缩脖子:“是……不该买吗?”
又是一片“啧啧”声,几个老太太这会儿眼神里可不是惋惜,都成了同情。
到底是看不惯这小年轻露出这么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先前话最多的老太太,招了招手,将任宴招到自己身边。
又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人员,才开了话匣子:“你新来的,被人坑了不知道,这桃源小区啊,你要前几年来买,还好一点。”
“现在来买,就是给卖家送钱的,过不了几个月,就房子也没房子,钱也没有钱了!”
“啊!”
任宴一边喊,一边伸手狠狠掐了自个儿一下,疼痛立时就让他上了头,眼眶红了一圈:“我,我的钱,八十万呢!”
老太太一惊,这会儿更同情了:“骗你那人真是造大孽,那边房价也就前两年大市场好,才能卖八十,现在,三十万都没人要!”
“为啥啊?”任宴红着眼去看老太太,“我瞅过了呀,那地儿后面就是服装厂,前面是市集,东边是公安局,西边是法院,要啥有啥的,怎么就跌这么多啊?”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老太太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本身又好八卦,到底是没忍住。
她蹲下身,本来就小的声音,更低到快听不见:“那块儿,马上要被拆了!”
“拆那边的那家,就是后面服装厂那家,关键是拆了之后,没有安置房,就每家每户,给十万补偿金!”
“十万?!”任宴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话。
那儿可都是商品房,交通便利在整个县城来看,都是能够排得上号,更不用说商业优势,那地儿拆迁,怎么可能一家就给十万?这开发商,是不是有点过于黑心?
“这,这明显不符合标准啊,就没人管管吗?”
“管了,管得住吗?”老太太拍了拍他肩膀,“老局长没走之前,带着小区里的,上市里评了个文明,勉勉强强地保下了老城区,结果没多久,心脏病发作,死啦!”
“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有人愿意接,服装厂可不逮着机会了?”
旁边一老头跟着开了口:“诶,我上回看新闻,不是说那公安局来了个很厉害的大队长吗?跟局长平起平坐的!你找他管管兴许有用!”
任宴刚想说话,就听老太太发出了一声极其不屑的“切”声,声音也不小了,口音也没了,字正腔圆的反驳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还想管得了那厂?做梦吧!”
“我瞅电视里他那尖嘴猴腮样,长得怪丑,保不齐又是蛇鼠一锅!”
任宴:“……”
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