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外面停着成排的特警车和救护车,灯光如昼。
迷离又刺眼的路灯,恍若一场梦境,朦朦胧胧间,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纪华清停下脚步,看着路边的路灯,久久没有动步。她看着陌生的世界,除了恐慌,就是不安、孤独。
前面的顾以柠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玩味:“你不会连路灯也不认识?”
“这个路灯的光、更亮了。”纪华清脑袋里一片空白,路灯像是一面镜子,照到了她的心里。
十五年的时间,飞一般的速度,让她感觉自己身在异世,找不到一个亲人了。
顾以柠回身走了两步,伸手拉过她的行李箱,老旧的行李箱看上去很新,但款式已经落后了。
“纪老师,你也会害怕呀。”顾以拧眼神微敛,嘴角一弯,露出个浅浅的笑,瞧着很真诚。
纪华清打量面前的学生,一七零的净身高,又穿着高跟鞋,与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
纪华清尴尬地低着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派出所前的广场,再也没有交流。
穿过警戒线,路旁一辆宾利尾灯闪烁,顾以柠招手,车子发出嗡鸣声,纪华清看着车,再看看顾以柠。
纪华清的目光从顾以柠的发顶看至脚踝,修长的腿形在红裙的衬托下,笔直白皙,灯光下,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顾以柠似乎混的不错,不再是以前那个没有父母的孤女。
车子从前面掉了个头,直接开过来了,车窗摇下,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女孩从车上走下来,礼貌地接过行礼箱,走的时候顿了一步,似乎很久没见过这么老式的行礼箱了。
“顾姐,回哪里?”
顾以柠看向纪华清:“老师,你回家吗?不过,你家里没有人了。”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纪华清愣住了,她突然想起来,这里是杭城,不是景城。
顾以柠是土生土长的景城人,她怎么会在杭城,刚刚太紧张没想明白,顾以柠应该在景城才对。
眼前的顾以柠冰冷冷的,与记忆中活泼好动的少女判若两人。
顾以柠算不上淑女,喜欢打篮球,高二的时候总是和一群男子去上网吧,翻墙都不是难事。可是眼前的人,站在面前,精致的妆容下神色冷冷的不说,高冷的气场更是让人难以亲近。
纪华清低头,很不适宜眼前的人,亦或者说是她不认识面前的学生了。
不过她是第一个被捞出来的,又很庆幸这个城市里,还有人认识自己。
顾以柠认真地看着她,红唇微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带我去过你家,09年的新年,我们在一张床上度过的。”
说完,顾以柠伸手打开车门,优雅地请她进去。
小太阳成了高岭之花,纪华清心中五味杂陈。她慢慢地想起来了,顾以柠没有父母照顾,那年她将她带回了家里,一起过新年。
纪华清僵硬地坐上车子,车门关上,车里的温度很低,进去后就会感觉冰冰凉凉的。
车窗关上,逼仄的空间让人很不适应。纪华清转头看向车外,空闲下来就会想起‘昨日’的事情。
醉醺醺的顾以柠抱着她,小脸嫣红,眼睛像极了天空中的璀璨的星辰。
“纪老师,我毕业了,我喜欢你不会耽误课业了。”
“纪老师,给我一个机会,我想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纪老师,你在我心里是最美丽的女人,我、喜欢你。”
醉鬼的话钻进耳朵里,如同一根羽毛在耳膜里轻扫,她觉得不安,余光撇向顾以柠。
顾以柠手中捧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得她的皮肤很白,指尖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五指手指修长白净,显得很好看。
纪华清终于找到了话题:“这是什么?”
顾以柠失神了一瞬间,随后转头,对上纪华清的视线,灰暗的眼睛忽而明亮,她抿唇笑了笑:“手机。”
纪华清低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纪老师,你该换个手机了。”顾以柠微微一笑,笑得端庄优雅,低头擦着自己汗湿的手指。
纪华清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僵硬地看向外面,天色漆黑,“还有店开门吗?”
“都快两点了,应该都关门了,不过没有关系,明天去买也来得及。”顾以柠垂着眼,问:“纪老师,你匆匆离开景城,是因为那年我喝多了,吓到你了?”
纪华清低着头,目光不小心落在她的手腕上,白净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痕,很快,顾以柠翻转手腕,手背对着她。
“那年……”纪华清顿住。
顾以柠静静等着,靠着车座,昏暗的车灯下,长长的卷发慵懒地散在肩膀上,眼神带了几分迷离,微微一笑,冰冷的面容上摇曳多情。
纪华清暗淡的眼眸里浮现一丝丝波澜,她说:“与你无关,我妈妈想我了,让我回家。”
顾以柠明亮的眼睛灰败下来,尴尬地笑了笑,继续低头翻动手机。
白色的肌肤,如同沐浴过牛奶,在车里逼仄的环境下,她的慵懒冷艳美,像是一副画。
纪华清低头,顾以柠关了手机屏幕,深深地看着她:“老师,你在飞机上只过了三个小时吗?”
“飞机一切都正常。”纪华清叹息。
“可我们过了十五年。”顾以柠轻笑,生不如死的十五年,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
那一年,消息盖过了全国高考,备受瞩目的高考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女孩回头,冲两人一笑,“到了。”
说完,她看向纪华清,热情地开口说:“纪老师,我也是景城一中的学生,我叫宋明瑶,我是2015年毕业的,您比照片上还好看,时间在您的脸上真是没有留下痕迹。”
顾以柠被逗笑了,伸手拍她的脑袋,“哪里那么多话,自己回去,明天早上来接我。”
“好的,毕竟您没有驾照,对了,纪老师,您有驾照吗?”
纪华清有驾照吗?
有。
高考那一年,纪华清开车上下班,都会带上顾以柠一起,那时,顾以柠每天都坐在她的副驾驶上。
顾以柠很霸道,不准任何人坐在她的副驾驶上,就算是同学校的老师也不行。
纪华清的副驾驶成了十八岁少女的专座。
顾以柠说:“有。”
“您有就行,我们顾姐一辈子开不了车,那年醉驾撞树上了,驾驶证被吊销了。纪老师,您应该从小教她,喝酒不能开车。”
“闭嘴。”顾以柠推开车门,飘逸的红裙滑落座位,遮掩住雪白修长的双腿。
纪华清浑身紧绷着,看着破旧的小区,宾利车与这个小区格格不入,尤其是顾以柠一身鲜亮,站在灰败上锈的铁门前,添了一分破碎美。
看着熟悉又破旧的小区,纪华清没有回家的快感,想起大厅里痛哭的女孩,心口的孤独挥之不去。
十五年过去了,她看着单元门,里面黑漆漆的,近乡情怯。
顾以柠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走向楼梯的时候,她还是开口:“你父母五年前走了。”
纪华清顿住,用力吸了口气,舌尖紧紧低着牙齿,浑身抖得厉害。顾以柠走向她,语气温柔:“我先带你回去。”
顾以柠的语气,像是安慰一个晚辈,让纪华清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会住在这里,我弟弟呢?”纪华清意外,这是她的房子,顾以柠似乎比她还熟悉。
顾以柠带路,“我来杭城的时候都会住这里。你弟弟,我们没有联系,我会试着去联系他。”
“你住这里?”纪华清震惊,紧绷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松了一点。
顾以柠没有回答,率先爬楼梯了。
纪华清迅速跟上去。
纪华清家住在二楼,顾以柠从包里拿出钥匙,直接打开门,顺手打开灯,然后站在门口,像接待客人一样招呼纪华清:“进去吧,里面打扫得很干净。”
这是纪华清的家,但在顾以柠眼中,她成了客人。
纪华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奇怪、陌生、熟悉。她站在门口,看着熟悉的地毯,似乎有些年头了。但她记得,这个地毯是她买的。
看着熟悉得摆设,她的心里翻腾不已,默默走了进去。
顾以柠提着行李箱,跟着走进去,轻轻地关上门。
纪华清站在屋里,地板上一尘不染,打扫得很干净,玄关摆着两双拖鞋,由此可见,这个屋子里住两个人。
除了顾以柠,还住着一个人?
顾以柠结婚了吗?
三十三岁了,这个年龄应该结婚了。
顾以柠将另外一双拖鞋放在她的脚下,“换下来,舒服些,你还住你原来的房间。”
屋子里的摆设没有变,与十五年前一样,老旧的电视与茶几擦得很干净。
纪华清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竟然与印象中一样,她记得,顾以柠来住的时候,她们两个就住在那张床上。
床上用品没有变,只床头柜上多了一束红玫瑰。
纪华清喜欢红玫瑰。
顾以柠将她的行李箱放进来,扫了一眼床上,“我记得,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也睡这张床。”
纪华清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想起那几个晚上,她的心忽而又雀跃了。
她从屋子里走出来,顾以柠倒了一杯柠檬水给她。
“谢谢。”两人都很尴尬,半夜两三点,小区里其他住户都关灯睡觉了,万籁俱寂,只她二人醒着,尴尬地面对。
突然间,顾以柠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就摆在茶几上,宽大的屏幕上‘女儿’两个字很显眼。
一瞬间,纪华清懵了下,顾以柠有女儿了?
顾以柠习以为常,眉眼间带着微不可觉的疲惫,指尖滑过屏幕,电话接通了,那张不好接近的面容瞬息柔和下来。
她的微表情变化落入了纪华清的眼中,短暂的失神后,电话那头传来哭声:“妈妈,我做噩梦了。”
妈妈?喊顾以拧妈妈,她真的结婚生孩子了。
昨日间那些醉话在纪华清耳边飘来荡去。
“纪老师,给我一个机会,我想与你并肩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