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正午。
阳光炽烈,晒得路人焉头耷脑的,其中有一个穿短打的少年人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坐着个纤瘦的姑娘,那姑娘头戴帷帽,脚踩木蹬,主仆二人伴着毛驴脖子上那铃铛的叮叮当当,走近城门。
守城小卒接了张沅的路引一瞧,奇怪地觑了薛荷一眼,又盯向张沅,挑眉道:“你不识数?她的路引哩?”
薛荷当然有路引,只是沾了血,他们不敢轻易拿出来?若那小卒不讲理,直接将他们扣下去牢饭伺候,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沅深知小鬼难缠的道理,只见他摆出一张笑脸,老老实实的,“并非小的吃了牛胆,敢欺瞒大人,而是小人虽是彭县来的,我家姑娘却是正正经经的偃师县人。我家姑娘今早才出的城门哩,诺,就为了买几把新鲜的小青菜。”
小卒一愣,扣了扣脑壳道:“这些与我何干?你不必多说,只管将路引拿来!”
他话说得粗野,眼神却是悄悄到瞟到了薛荷身上,见那小娘子的纤纤素指上果然勾着一捆小青菜,毛驴褡裢上也装着这样那样的乡村特产,再撇向那路牙子上的卖菜老翁,也是一副:是哩是哩的老实相貌。
小卒心中已信了五分,世人皆爱美,他扒拉开张沅,冲薛荷露齿一笑:“小娘子若是急着进城...”
“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老卒,一阵猛咳打断。
这是中暑啦?
小卒眨眨眼,继续道:“急着进城..也是要查路引的。”
张沅只得递上薛荷的路引。
那小卒伸手来拿,一个指头刚好盖在了血印上,仔细核对了薛荷的姓名,年龄,相貌等相关问题,皆无误后。他才挪开手指,盯着那一朵砸开的血花啧啧称奇,“怪不得不肯给嘞,原来是害羞嘞,我说你这姑娘把路引子放在哪里不好,偏偏...啧啧..”
四周看客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懂的?有那贱皮子瞅着薛荷目光下流,更多的人则是平静地垂下头去,毕竟晒着太热了。
借着帷帽的遮挡,薛荷面上冷冷一笑,身子却装出羞恼的模样来,扯着毛驴偏过头去。
待她二人摇摇晃晃而去。
老卒的巴掌顷刻间便盖在了小卒的头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声随即传来:“没眼色的东西!老子是叫你要钱!大钱!”
那小卒得意一笑,只管把手一翻,露出一角白花花的小银锭子,笑说,“徐哥,你瞧。”
竟是什么时候得了张沅的银子?
众人是全没看见。
还怪道:这就放行了哩。
只说时候不早,快到午时。
眼见着前面便是大柳树,张沅切切道:“姑娘,听说灶儿巷有一家馄饨还不错,咱们去吃?”
“好啊,你小子又偷懒逛县城了?看我不告诉爹爹,将你的腿打断!”
“姑娘饶命,姑娘只管去吃,不好吃再打我!”
“哼~且信你一回。”
毛驴叮叮当当地往灶儿巷去。
他俩戏演得真,到了大柳树下,果真派张沅去端了两碗馄饨回来。
薛荷不便露面,纤手分开帷帽,只露出一只素白的腕子接了碗,与张沅分坐在石凳两边。
距离两人上次一并吃馄饨,不过大半个月,两人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薛家已然烧成了一片废墟,那爱占薛母便宜的房东婶子,哭得跌在地上,嚎啕大喊。
她声声悲切,控诉天杀的薛氏夫妻,欲夺她房产不成,竟然将这处顶好的产业一把火烧了,如今县衙,城门,各处都寻不着人,分明是要她家吃下这个哑巴亏!
李婶子站在一旁,听他越讲越离谱,心中愤恨,忍不住仗义执言,骂道:“你少在这里满嘴喷粪,污人清白,你上灶儿巷打听打听,谁不说薛家两口子一声好?偏你作怪。那望火楼都说了是意外!你是耳聋啦还是眼瞎啦?”
“我家平白损失了一处房产,还不准我喊冤不成?”
“一处房产而已,你家不还有三处?”也有那来看笑话的邻里,阴阳怪气道。
气得胖胖的房东想撕烂他的嘴!忽听见一人劝道:“行啦!你就当是花钱买命吧!”
这话怎么说?
几人循声望去,才发现酒肆的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小桥头上,正搁那拍头发上的米灰哩。
薛荷也瞧见了他。
她听张沅提起过,虽然没有确切的找到爹娘,但此刻听他所讲,好似知道内情般,一双眼巴巴地瞧着他,心儿也跟着砰砰地跳个不停。
薛荷往前追了几步,几乎要拽住了老王,问个究竟?却不想张沅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薛荷疑惑抬头,就见张沅的嘴巴一张一合。
“别急,先听听王大爷怎么讲。”
!那..好罢。
她二人就站在一旁,听李婶子和胖房东同时问道。
“老王,你说甚?”
“卖卤肉的,你几个意思?”
“嘿,意思就是你只烧了一处房子,而人家薛主薄夫妻,可都投了河啊!”
“你放屁,昨日还吃着你家的卤味哩!怎么可能今日便死了,只可惜我这房子呜呜呜呜呜...”
见房东婶子不信,老王嘿嘿冷笑两声,“谁拿此事骗你玩?谁生儿子没□□!老拙才从南大街回来,能不知?听人说是薛主薄忽然身上发痛,站立不住,栽进了小曲河里。薛夫人本想拉住他,不想反倒被连累了一同摘进河里。人是今早上捞出来的,还停在县衙里哩。“
“吓死个人了。”那胖房东听了这番话,好像真被吓住了,脸色青白,贼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转,忽然一把薅起从薛家抢夺出来的财物,只在几人唏嘘时,又重重地跑远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李婶子才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那大妹子的爱女呢,你可瞧见啦?”
“听人说是去了哪里哪里走亲戚.....”
他们只当薛荷不知情,殊不知,就在小桥无人处,张沅在心中默默道:薛姑娘,得罪了。说罢,将悄悄哭晕过去的薛荷拦腰抱起,耷在了驴背上。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转了性子,这毛驴变得十分温顺,被张沅拍了两下臀部,就乖乖地塌下驴背,好让薛荷伏上去。
寂寞天地间,茫茫细雨中。
薛荷做了一个梦,梦中不知何故,颠儿颠儿地厉害。
她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走在连廊间,扬声唤道:“爹爹,阿娘,我回来啦?”
通常这个时候,阿娘会一把搂住她,摸她的背心有没有被汗水打湿,端来一杯温温的茶水让她吃。爹爹则是在屋里对着阿娘的小镜修他那把精心保养的胡子,“阿呀呀,真真快来帮帮为夫,此处剪缺啦!”
爹爹就是如此,不擅庶务,一把年纪还一派天真。
薛荷努努嘴,自个儿拐去井边打凉湃杏子吃,才不会做爹娘的火折子。
可是今天,院子里安静得很奇怪。
“娘,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偷吃冰酪了哦。”
薛荷推开阿娘的房门,只见屋内洒满阳光,微风从小轩窗吹进来,吹动了纱帘。
闺房依旧,可是娘呢?
地上有一方素白的手绢,薛荷捡起来,拿到鼻尖一嗅,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微微一笑,明白过来这是娘自个儿想的香方,拿橘子皮,甘蔗渣,梨皮,松子壳,磨成粉,再用蜂蜜粘合了,轻轻地锤成一只狸猫的样子。
香犹在,可是娘呢?
娘去哪里了?
家里何时变得这么大,这么空,空落落的,一说话就有回音。
哎唷,好疼...
我的心口好疼呀!
“阿娘!我疼。”薛荷躺在床上,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张远蹲在她床边,倾了耳朵去听,只听到,“水..水。”
“郎中!她要水!”张远激动得像个钓到大鱼的渔翁,惊喜得跳起来!
白胡子郎中,满眼笑眯眯地道:“好好好,这丫头烧了一整晚,知道要水喝了就好。”
张远赶忙倒了一碗温水,递给薛荷?可她正晕着,显然没法自个儿喝。要扶薛姑娘吗,可是有外人在,传出去对薛姑娘名声有碍。
张沅一时有些犯难,正端着水犹豫时,听到老大夫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般迂腐。难道昨日她晕倒,你也惶惶不知所措吗?”
这如何一样?张沅连忙解释道:“并非在下优柔寡断,只是昨日薛姑娘戴着帷帽,光天化日之下,我将她扶上驴背,众人只道是我情急,别无他法。只是今日,在卧房中,我怎好扶着薛姑娘靠在我怀中,即便是喂水,也不是君子所为,我还是找客栈帮厨的大娘来吧!”
说罢,张沅便一溜烟儿似地飘了出去。
见他如此,老大夫从鼻孔里哼道:“臭小子”,嘴角却是慢慢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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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薛荷喝完了水,那老大夫便开始收拾诊箱,“就是我那个方子,你依旧煎给她喝。受寒加蜱虫叮咬,再加心神俱伤,可不好养,若是再发烧,便来寻我”,说着抻了抻腰,斜眼睨着张沅,老夫终于可以回家了,也不知家中的药材晒好没有,那味道~一顿不闻还真想得慌,哎唷我这老腰。”
把人家七八十的老郎中硬留了一整夜,张远也挺不好意思的,现下拿温帕子擦了一圈薛荷脸上的汗,又给她掖好被子后,跟着老大夫走到回廊上。
他转身轻轻地关好房门,将老大夫引到看台说话。
因这个客栈紧挨着一个池塘,池塘里种着或粉或白的重瓣荷花。所以在建造之初,就特意设计了这么一个看台。今夏炎热,重重荷叶间已经立起了不少嫩青色的花苞,雨丝飘在其中,或点成水面上的密密涟漪,或滚成荷叶上的银白水珠,颇是诗情画意。
沙沙雨幕中,张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郎中,可否用这个暂抵药钱,我现在手边没有银钱,等我有钱了一定来赎。可否请您,帮我保管一下。”
话落他张开了手。
老郎中伸着脖子来瞧,只见他掌心老茧深厚,那茧子上躺着一枚小小的玉环,水头一般,胜在镌刻在玉环上的卷草纹十分生动,枝枝蔓蔓,舒展潇洒,很合眼缘。
“可!”老郎中双眼放光,捏起玉环来对着光,细细咂摸,越赏越喜欢,并揣进了荷包里。
张远眼皮子一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叨叨:“这是亡母遗物,还请先生小心一些..不如...找个盒子装起来?”
老郎中是谁?
平生最讨厌被念叨。
他板起了脸,大有再要张沅二两银子的意思。
张远大惊失色,赶紧赔罪,“您瞧,雨落密了,我送您回保安堂。”
“怎么?不收你的玉环就不送我了?”
“不会不会,怎能让您自个儿冒雨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逐渐远去。
不一会子,一辆驴车从客栈出发,哒儿哒地跑过青石板。
乖驴脖子上套的小车厢,是张远拿仅剩的一串大钱去货行换的二手青帷小车厢,本来是给薛荷准备的,没曾想老大夫成了第一个坐车的人。
张沅坐在前头赶驴,衣裳逐渐被雨点濡湿。
他全不在意。
因为他心头有个大胆的想法,正愁着怎么跟老大夫开口。
驴车又拐进了一条巷子,眼瞅着保安堂就在眼前,张沅硬着头皮道:“许老郎中,您手边有常备的药丸吗?若是方便,可否匀在下一点。”
连名带姓,喊许老郎中,是希望老大夫看在那只玉环的份上,能当他是个熟人。
毕竟熟人好张口,熟人好办事。
谁知许郎中的耳朵竟不太好,把了门帘喊道:“雨点?飘了一点雨进来嘛不妨事的!”
......
“嗯...是在下想跟您讨一点药丸子,不用太多,寻常治个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就行!”
“肚痛?可要解手?老夫在车里等你。”
“......”
“许郎中,在下听说多吃一点黑豆,可以治耳背。”
“呸!你这小子,竟敢骂老夫,该打!”
张沅没说话,只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默默赶起驴。
直到了保安堂大门口,老郎中撑起一把油纸伞,慢腾腾地从车辕上滑下来,他才丢开张远的手臂,一转头便瞧见他的脸,唬了一跳,关切道:“张小官人,为何你的脸如此红,可是肝疼?可要老夫为你把脉?”
“不必。”张沅木着一张脸,正经解释道:“只是第一次不要脸,有些害臊。”
许郎中嘿嘿怪笑两声,忽然从门里扔出个物件来,“老夫这儿有瓶护肝的药,一并抵给你了。”张沅正一头雾水,见那瓷瓶凌空抛来,便疾走两步,跨上台阶,飞手一抓,把小瓷瓶牢牢锢在掌中,心中暗暗庆幸,好在与父亲走南闯北时,学过两招。
他拔掉瓶塞一闻,只闻到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去看那瓶身,只见一副红贴上滚着三个烫金小字:保命丸。
张沅便知,方才许郎中是故意装聋子逗他玩哩。
他得了这好东西哪里还生得出闲气去气人家,高高兴兴地把瓶子揣进怀里,又真真诚诚地在保安堂门前抱拳作了揖。才架着毛驴,一路往灶儿巷胖房东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