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怪不得那老头子要亲自来采药,想必盯这窝参已经盯了很久。

    既然查明许郎中无辜,张沅又有玉环压在他手中,况且薛荷得他所救,俩人都不好再冷着脸,他俩对视一眼,又舔着脸求许郎中别把验尸这事儿往外说。

    许郎中苦着一张脸,谁懂他的惆怅呀?他听了这验尸陈词,心中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怕董县令知道是保安堂坏了他的好事,为难自个儿的一众徒子徒孙。

    不讲又对不起薛氏真真。

    他觑了一眼那双人大棺,一屁股落在蒲团上,眼睛鼻子皱成了一堆,想他堂堂一个名医,除了药材以外,就爱闻点香,雪中春信,鹅梨帐中,只要是这世间叫得出名字的香方,就没有他没制过的。

    只是那日,提着药香去灶儿巷,远远就闻见一户人家中的香,似梨花清远,又比橘皮甘冽,闻似简单,但其中有一味,他在家中试了十几次也没试出来是什么东西,就厚着脸皮来敲薛家的大门。

    谁知那薛氏真真如此好爽,竟然直接送了他一本香谱。还说什么,“不是甚么名贵的东西,我也是偶然所得,在爱香的人手里它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许郎中大受感动,对此卷爱不释手,对他撰写香谱提供了很多灵感,受此大恩,怎能跟个白眼狼似的?

    许郎中叹了口气,忽然道:“也罢也罢,我就当与你们讲个故事,之后的再别问我,问我也不知。”

    “嘘!别说话,听老夫娓娓讲来。”

    薛荷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凝神静气,只听他道:“我有一位师弟,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救人无数,唯独做过一件亏心事。事关她那妹子,不知怎么着的看上了一个有家室的货郎,可他家的姑娘,断没有给人做外室的道理!他受不了妹子整天的哭哭啼啼,软磨硬泡,非君不嫁。终于答应去给那家娘子看病。他,他妹子,与那货商合谋,在货商娘子每日的药中,都掺一点点与本来的药方相克的药材,致使那娘子喝了几个月的药都不得见好,终是缠绵病榻,在一个冬日郁郁而去。”

    听了这一段公案,殿中几人都是一窒。

    定春最是嫉恶如仇,当即一巴掌拍在香案上,留下一个轮廓分明的五指印,“那奸夫□□该死!那郎中也该死!她妹子的情爱是情爱,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他不规劝就算了,还帮他们害人!”

    老夫要说得哪里是这个!许郎中暗暗瞪了定春一眼,又不好明点出来,一张脸像是尿憋久了,敷敷衍衍着道:“那妹子是他家的老来女,老俩口拿命威胁他吧.....”

    薛荷默了默,她细细琢磨这个故事,与自个儿家有什么相同之处,忽然灵光乍现,莫不是药方的问题?

    若是下在阿爹的十位温胆丸中,他吃了药也当白吃,那岂不是随时会突发疾病,窒息而死,再落入水中,造成如今的局面。

    薛荷心惊肉跳,直觉自己的推理全对,此时只需要找出阿爹的药瓶,给许郎中闻一闻便可下定论!

    方才验尸时....她忽然双手握紧了张沅的胳膊,满脸恍急,语速飞快,“小张官人,你们方才可有验出一个瓶子?”

    张沅感受到她的用力,明白她的焦虑,却也只能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

    薛荷目光一怔,愣愣地松开了他,自言自语道:“莫非是落在了河里?”

    这时,络腮胡子忽然插嘴道:“薛娘子,你说得是什么瓶子?”

    “大概就是一个贴着红笺的瓷瓶,里头装着药丸。”

    听她这么说,络腮胡子回忆了一下,方才踢到的东西,觉得不是,否认地摇了摇头。

    薛荷不禁面露失望。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苟老爹看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走出来提议道:“不管怎么说,先让我的老兄弟入土为安吧。看如今形式,也只有潦草下葬,薛丫头,你觉得咧?”

    薛荷哪里舍得,不舍得也毫无办法,她瞅着父母的大棺,噙着泪点了点头。

    苟老爹于是安排络腮胡子并三条鱼下山准备点香烛纸钱和棺钉铁锹等物,又叫薛荷去周边转转,先给老两口选一块长眠之地。

    薛荷默默点头,踉跄着出门去。

    定春见此,也跟了上去。

    许郎中见薛荷够聪慧,已经悟了出来,此处已没有了自己的事情,便收拾药背篓,准备跟着络腮胡子等人连夜下山。

    这时,张沅揽住他,低沉着声音道:“请借一步说话。”

    许郎中莫名其妙,跟着他走到廊下背人处,只见四面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天上一轮明月,透着朦胧的光晕,拿月色染着张沅的半副面孔,使他轮廓立体,棱角分明。

    许郎中心里正犯嘀咕,就听他道:“那货郎姓什么?”

    “货郎?奥你问他呀,好像是姓周?还是姓张来着,老夫就知道个大概,其中细节并不清楚。”

    “......你那师弟如今在哪儿?”

    “他前些年采药,中了蛇毒,救治无效,一命呜呼了,说来也是报应,最终也是落个被毒死了事。”

    在昏暗中,许郎中瞧不清张沅眼里的神色,只见他垂着头立在原地,忽而问道:“若我要查此事,还能问谁?”

    那嗓音又冷又犟,又低沉沉的,在阵阵阴风中,唬得许郎中一个激灵,脱口而出,“还有就是他妹子和货郎心知肚明呀,别人上哪儿知道去!你问这个作甚?”

    “你何故不说话?”

    ......

    “你怎的了?小官人?”

    许郎中见张沅非但不说话,身上还爆发出一股猛烈的戾气,阴沉沉的,像那庙里的恶鬼爬上了身,他心头一悚,步步后退,退进庙中。

    留张沅一个人静悄悄的立在晦暗中。

    纵使季夏,半夜三更时,林间的风吹在人身上,也阴凉阴凉的。

    毛驴今日吃了一肚子的草,见张沅慢慢踱过来,甩了甩脑袋,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在静谧的山林中,分外突兀。

    薛荷和定春也因此停下来,她们正说这事,一个眉头紧蹙,一个满脸焦灼,大有翻天之势。

    张沅见此,就停在了远处,静静观望着。

    纱似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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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在两个姑娘身上,像是披了一件轻薄的罩衣。

    照在张沅身上,劲瘦有型,勾勒出一条利落的影子。

    定春忽而转头瞪他一眼,后又气呼呼地走开。

    张沅见此,慢慢的走上前,轻唤了一声,“薛姑娘。”

    薛荷惨淡地笑应了一下。

    他二人都无话,静悄悄的在草野上走着。

    这里之所以有这么一大片草皮,全因几尺之外便是一个断崖,峭壁高千仞,若是白天站在此处,可以一览首阳山的奇绝山脉。

    张沅踩到了一块石头,像是给俩人按了一个暂停键,他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薛姑娘说得没错,普济寺的大师是个高僧。”

    薛荷也想起来了,那日她拿大师当借口哄骗张沅吃过一碗馄饨,遂道:“大师佛性禅心,体谅众生,不会在意。”

    “薛姑娘说得对,大师慈悲,即便知道了外头有些人借他的名头做些什么事,也不会介意。”

    薛荷眉头一皱,当即反驳道:“此话不对,做坏事还是不行的。”

    “是,薛姑娘说的是。”张沅同意地点点头,声音像是浸过了桃花潭里的水,又平淡又执拗,只听他道:“大师为我算了一卦,要想留得小命,不能回家,只得漂泊,却也不能孤身漂泊,因为我没钱,必得饿死。”

    薛荷一愣,对他的意思有了三分了解,只是她不知张沅为何这样,或者说不确定他为何这样。

    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薛荷敛眉想了一会儿,试探道:“不如我请定春将你介绍给漕帮,那个络腮胡子为人仗义,跟着他既安全也能吃饱。”

    张沅拒绝道:“漕帮太累,我不喜欢。”

    “那...”

    薛荷还待说什么,张沅直接截断了她的话,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眼,只见他脸上神色肃穆,眼眸垂下,眼皮遮住了一半的大圆眼,溜出黑白分明的瞳孔,漾着沉沉的心事,“你聘用我吧,聘我做你的护卫。我会一些拳脚功夫,在你查真相、斗权贵、上汴京、报家仇,遇到危险时,我就保护你。”

    薛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若是从前的她,定是一口就答应了,有个人陪着好过自己孤零零的,有什么不好?

    只是经历了张沅千里相救的恩情,奢药救命的真心,共探县衙的默契,再到如今,她如今没法把张沅只当做一个可以用感情或者金钱聘用的人。

    她会忍不住担忧他的安危,她会痛心将他卷进自己家的事情里来。

    于是薛荷的视线从他的胸膛滑到他的脸颊,幽幽地望着他,喃喃道:“你才多大,我得请一个武艺高强的中年江湖人。”

    听了这话,张沅眉心一蹙,当即罗列出三大不妥来。

    “第一,谁知道那江湖人皮子下的心肝是什么颜色。”路上若是贪图你的容貌你该怎么办,“不妥。”

    “第二,我母亲打小就教我,我练的是童子功,进步空间大且便宜。”

    “第三,苟家人定然不同意,你是想我去还是定春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