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宫,灵泉阵。
此处本是先妖神生前用灵力所化的一处虚无空间,外有混乱修为的结界,灵力低者无法入内。
如今整个妖界只有辰琰一人可自由进出,故而被其占为己用,作为闭关修炼的秘境。
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仅有中央坐落着一座灵泉,似是虚幻与现实的交界。
此时,百里及春坐于池边,目光垂落在他右膝处,想起了千余年前的那个冬夜。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彼时他的右腿还完好无损。
张坚死后,他的日子愈发艰难。
直到……
“斩秋说得不错,祭典结束,魔尊何故还不离开?”
神思游走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辰琰捧着一株血莲从虚无中走来,话音里盛满了赶客之意。
此处除了她从未有人进来过,而今却被百里及春轻易地闯入,不由让她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侵犯。
“妖皇既乐于监视本座,本座何不亲自到你跟前,替你省去那些麻烦。”百里及春眼皮都未掀起一下,漠然回道,低醇的音色里不含什么情绪。
今日他送斩秋回含光殿的路上便觉察到身边有妖士气息。被人盯梢的经历不少,只是这不能斩杀的滋味还是头一回。
辰琰闻言轻笑一声,对他话语间的讥诮毫不在意,施施然走到他旁边坐下。
面具后一双狭长的凤眼仔细端详着他,莫名说道:“听闻今日裘安离开含光殿时,脸上有一掌印。”
一语落下,对面之人却没有应答。
“魔尊不觉得很有趣么?”辰琰兀自笑道,“看来斩秋与这位天宫二殿下并不和睦,如此,朕这苍竹好像送得正是时候。”
她说着抬起眼,眼底滚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亮。分明在说斩秋,视线却牢牢地落在百里及春身上:“想来她也必能助朕得偿所愿,你说是吗?魔尊。”
此时百里及春终于侧首过来:“你从各界请来的看客明日都将返回各界,想必不久之后六界便会盛传妖神血脉的言论罢。”
这回倒是轮到辰琰静默不语,她略一挑眉,幽幽地看着百里及春。只听他又问:“妖皇是否想过,若妖神之后当真尚存世间呢?”
话中之意便是挑明了他知晓那日祭坛之上皆是做戏。辰琰对此并不意外,亦无意在他面前遮掩,思量起他话中的假设。
半晌,她道:“朕自会迎其归位,佑我妖族。”
“若她不想归位呢?”百里及春漠然追问。
始料未及的问题使辰琰兀的一愣。
她虽想过这世间或许真的尚存拥有妖神血脉之人,却从未想过此人若不愿庇佑妖族该当如何。仿佛在她的认知里,既为妖神,便理应为了妖界奉献一切。
妖神之力何等强大,若拥有此神力之人能回归妖界,便当真是妖族子民之福。可若是不能……
倒不如趁其妖神印记未解之时,将其捉来以法术祭之,好将其神力全部纳为己用。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的眸底也浮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杀意。
再度抬首时,眼神却十分柔和,莞尔道:“那朕也无可奈何,毕竟是妖神,其心思岂是朕能随意左右的。”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慎重其事的口吻说得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似的,不由惹得辰琰心生一丝怪异。但她并未往下细想,毕竟这所谓的妖神若当真存于世间,两千年来也该有点动静了。
此间谈话便也只当是一个小小插曲,并未影响她挑起此事背后真正的筹谋。
“本座明日便会离开。走之前,想和你借一个人。”
“何人?”
“有苏惜言。”百里及春道。
有苏惜言曾经待在昌芜郊百年,习得过麒麟族仙法,可为贺青驱魂。
其实他识得的会仙法之人众多,若是旁的事,随便捉来一人都可为其所用,但唯独此事有苏惜言是最合适的人选。
上一世他曾见过有苏惜言死在辰琰的剑下。其实当时有苏惜言本有机会活命,只要他肯出卖一个名字,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此时他正需要一个有能力驱魂,又可对驱魂途中有可能看见之事缄口不言的人。
辰琰听罢眉间袭过一抹惊讶,却是没有反驳,只道:“魔尊离开之后,便不会再回来罢?”
话语间利诱的意味很浓。
百里及春未置可否,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
诸事俱了,含光殿的清晨难得地迎来了一回安宁祥和。
斩秋望着窗外的景象,心中猜想着此时天宫该会传去怎样的消息,天帝若是知晓祭坛上闹的那么一出,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毕竟天帝是如今这世间唯一知晓她身世之人。
说起身世,斩秋这才发觉,她好像从未对她的母神感到过好奇。
以前在人间时她看过不少话本,话本中与母亲分离的孩子大多都会在长大以后寻找母亲。
可她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仔细想来,或许是玄焰真神待她太好了。
好到让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缺失了什么。
“遗孤”两个字,在她的认知里与她并无关联。直到玄焰真神逝世的那日起,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为了没有父母的孩子。
如今她就身在妖界,先妖神的灵冢应当也就落于妖界的某一个地方。她头一次在心底生出了好奇,好奇她生前是个怎样的女子。
“灵衫,”斩秋转了头,视线在殿中寻着灵衫的身影,寻定后,对她笑道,“你说先妖神若有灵冢,它会在哪儿?”
她看似问得随意,但是灵衫跟随她多年,知晓她的性子。她既已生了念,便一定会追究到底。
不由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一番,方才回道:“应当就在皇宫之中。”
先妖神残留的神识都被存于魂玉珠中,想来灵冢也不会离得太远。
斩秋嘴角噙了点笑,颔首起身对灵衫道:“走,去寻祭司。”
妖族祭司的住所坐落于妖族皇宫的东侧,独立于繁华的宫殿之外,显得格外静谧而神秘。住所门前悬挂着长长的铃铛,微风轻拂,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
彼时门外凉亭之下,祭司岚祭正捧一盏热茶,见茶水浮映出三人的身影,不由眯起眼,转头朝远处望去。
为首之人袭一身青衣,乃是妖族侍者的服饰。其身后跟随两名女子,一白,一黑。
白衣女子倒是有几分面熟,待她走近后,岚祭方才忆起了来者的身份。
九重天神女,斩秋上神。
岚祭起身相迎,轻唤了声:“斩秋上神。”
“见过祭司。”斩秋亦微微颔首作礼。
岚祭有些受宠若惊,讪讪笑了笑:“上神怎会来此地?”
“原是那日观礼,见祭司能与先妖神的灵识通感,颇为震撼,故而前来讨教。”斩秋温声说道
但见岚祭面上的笑容微滞,眼底划过一抹狐疑。
若此时说话的是旁人,他或许还可以糊弄过去。可偏偏这人是斩秋。
他知斩秋与陛下做了交易,该是知晓祭坛之事的内因,既如此,现下忽然向他言及讨教,莫不是话里有话。
岚祭朝四周瞥了两眼,眉心微蹙,面上却挤出了一抹笑容:“讨教实谈不上,不过是祭灵之术,尽我的职责罢了。”
说着声音微顿,挥手摒退了周围的侍从,望着斩秋道,“殿下究竟是何意?”
斩秋见状挑了挑眉,瞧四下再无旁人,坦然禀明了来意:“不瞒祭司,今日我来是想问问有关先妖神之事。”
“哦?上神何故好奇先妖神之事?”
“父神在世时我就常听父神提起先妖神,听闻二人从前关系十分亲近。如今我得缘来到妖界,实在是压不住心中好奇,想看看能与我父神交好之人该是什么模样。”
斩秋此话半真半假。玄焰真神与先妖神宁涣是故友是真,但那都是她在执月阁时听妙云偷偷与她说的。
玄焰真神在世时鲜少与她提起先妖神名讳。
不过此话在岚祭耳中却听不出什么异样。
先妖神宁涣从前的确与玄焰真神颇有些渊源,其眷侣景廉乃玄焰真神座下唯一的弟子。
景廉在世时,宁涣常常伴其出入神界,一来二去便也算与玄焰真神结下了半个师徒情谊
但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传闻三千年前景廉与玄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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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神离心,断绝师徒关系。虽然此传闻难辨真伪,但景廉与宁涣的确自三千年前起一直到他们双双殒世的那日,都再未踏足过神界。
不过其中内情如何,到底只有当事人知晓。
这厢听斩秋说道玄焰真神常常与她提起宁涣,从前景廉与玄焰真神反目的传闻便显得没那么可信了。
岚祭渐渐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上神想了解些什么?”
“和我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罢。”
岚祭抿了抿唇,眼底神色一片怅然:“上神应当知晓,拥有妖神之力者可治愈众妖生灵,便也能统治妖界众生罢。先妖神宁涣便是这样的存在,她在世时我们称她为妖主。”
“妖主她虽身份尊崇,但剥去这一层威严的外壳,底下却是个十分活泼的女子。她在妖界时从不拘于皇宫殿宇,常常混入市集,与百姓嬉笑聊天,偶尔还会帮城中小贩们摆摊、卖货。梦幽城中有一家唤作归云居的酒肆,便是她一手经营的。妖主还会酿酒,她酿的酒我们宫中每一个人都尝过……”
岚祭说着露出柔和的笑容,好像陷入了那段遥远的时光。
温柔、活泼、平易近人,这些形容与她来时想象的不太一样。斩秋听着不自觉扬起唇角,心想她若是还在世,倒是与她志趣相投。
忽然有点想见见她。
“可有为她立碑?”斩秋问。
“自然。”岚祭怅惘道,“妖主的灵冢还是我督建的。”
“我也想去祭拜一下先妖神,不知可否方便?”
“这……”岚祭想了想,颔首笑道,“上神也算是妖主故人之友,没什么不便,随我来罢。”
先妖神的灵冢坐落于皇宫结界的山谷中,四周被苍松翠柏环绕,显得格外庄严。
墓碑矗立于一个圆形台面之上,其下三层台阶由寒冰陨石铺成,透着远古的气息。
岚祭在圆台下止步,转首对斩秋道:“斩秋上神代玄焰真神叙旧,我等不便打扰,便不陪上神过去了。”
“殿下,属下也在此等你。”灵衫站定道。
斩秋点头道了谢,随后独自走上台阶,缓缓踱步至墓碑前。
她的目光被碑旁伫立的石像吸引,淡淡地描摹石像女子的面容。女子眼神深邃柔和,嘴唇饱满微微勾起,仿佛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便是她的母神吗?
很奇怪,哪怕看着眼前的石像,她的脑海中依旧描绘不出母神的脸庞。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她的声音,她的脾性,斩秋一样都想象不出来。
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突如其来的悲伤,甚至有些尴尬,不知道她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来之前她本来在心中期待着什么答案,但如今站着这里,她却感受到一丝冷静的距离感,心里空荡荡的。
注视良久,斩秋才缓缓抬手朝石像探去,仿佛如此便能加深与母神的联系,可当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时,她才意识到眼前终究只是一块石头罢了。
她收回了手,也收回了心头短暂闪过的好奇与遗憾,转身退了出去。
可当她即将迈下最后一阶台阶之际,身后骤然响起一道石碑碎裂的声音,随之一种异样的震动从脚底传来,像是从深渊汹涌而出的能量。
斩秋不由神情微怔,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灵力冲入她体.内,从脚底而上直达灵海,不容抗拒。
还未来得及反应,额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似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剧烈地发热起来,如火焰一般在皮肤下肆虐。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额头,试图缓解这莫名的痛楚,可它却愈发强烈。
彼时站在远处的岚祭与灵衫也发觉了异样,纷纷朝斩秋望去。
岚祭的眼底划过一丝惊愕。
只见一道青色的光芒自墓碑迸发,落在了斩秋周围,如同结界笼罩一般将她紧紧裹在其中,模糊的光晕下只能看见她单膝跪在地上的轮廓,手扶着额头,似是痛苦极了。
灵衫见状连忙朝其奔去,可圆台周身散发的灵力让她根本靠近不了半分。
她不由转身质问岚祭,眼中满是焦急。
“怎么回事?殿下这是怎么了?!”
却见后者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未吐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