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人泪
    “父亲试一下,这是南中的茶子,看味道如何。”

    穆廷年端起点彩青瓷碗,轻嗅茶香:“沫白如霜,茶香冠六清。惊惊茶艺又进步了,待我有空,亲去青山道人那里,将他珍藏的澄泥茶饼要来一块儿,放你房中,无聊了便泡来解解闷,也能安气凝神。”

    世人多崇佛道,穆廷年也常与几位佛僧道人来往,有时相约在山中亭里清谈,一待便是一日,不分白昼。这位青山道人最喜茶,藏茶数种,尽数用来大方招待来客。

    晞婵弯了弯唇:“多谢父亲。”

    穆廷年思忖半晌,忽而慢声提及:“你们兄妹二人儿时,你母亲曾陪你们读过《广陵耄老传》,可还记得其中一卖茶老妇的事迹?”

    “记得,”晞婵眼睫微垂,“老妇人独力提着茶具入市卖茶,朝旸谷,晚虞泉,百姓争相购买,茶却如源源不断的清流,从未削弱减少。妇人把贩售得来的钱赠给路旁的孤儿、穷人、乞丐。而不为沽名钓誉。

    “惊惊以为,她心怀天下黎民,也深知人间疾苦,并愿意伸之援手,是有大爱的老妇人。”

    穆廷年低头饮了口茶,才道:“害你落水的那人,今早已被逐出刺史府了,念及在府上从事多年,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另寻出路去了。现在兵荒马乱,他也实属无意,再则大夫说你并无大碍,为父虽气,但仍不忍心见一条性命暴尸荒野,惊惊你看,为父这样处理,可还妥帖?”

    晞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弯唇一笑。

    “我素知父亲心善,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世道不安,允他一条生路也是好的。”

    前世徐昴送她的那支簪子也在落水时丢了,她醒来后发火,让父亲将他杖打三十才轰出刺史府。

    那时候的三十,足以要人性命,也不知上一世的那人,最后是否活了下来。

    大概是绝无可能的吧。

    穆廷年见晞婵脸色不对,沉吟后,试探问出:“听闻,徐昴赠你的定情信物也丢在湖中了?”

    晞婵泼了茶,淡淡道:“是,不过丢就丢了吧,总不能将池塘里的水抽干。”

    穆廷年暗松口气,也觉自己女儿同往日有所不同,换作以往,若是和徐昴有关,她早就跑来理论闹腾了。

    他沉默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父亲,”晞婵托起宽袖,将茶碗放置后,抬眸道,“我方才过来的路上,见郑公他们都在,可是有事发生?”

    穆廷年愁闷地叹了口气,将大致情形同晞婵讲了,也提及想联络徐昴一事。

    晞婵抿唇片刻,轻声道:“父亲,您是顾虑豫州如今兵力虚弱吗?”

    穆廷年手中茶碗一顿,随即被置于盏上,愁苦道:“近年我豫州连遭灾害,米粟欠收,大水冲毁庐舍六千余家,宿麦秋稼多伤,棺木补给算来只够勉强应度。饶是劝农桑,禁浮费,也不免顾全不周。还要防范水后瘟疫。”

    他面色一凛:“正值休养生息之时,那蒋济想是觇得时机,才转道来攻,并州军勇猛善战,也惯打以少胜多之仗,豫州又常年未经大战,只怕军情懈怠,难以抵挡啊。”

    晞婵想了想,道:“豫州与荆州紧靠,而雍在西,我来时亦见诸位叔伯神情焦急,想是军情危急,若此时后备空虚,不宜迎战,父亲何不向能与并州匹敌的李覃求援?二虎相争,蒋济得势,定非李覃所愿。”

    “何况豫州位居中原,您若抛面与李覃结好,不仅可挡并州军,此后一段时间,其他势力顾及李覃威名,定也不敢来犯,不正是蓄养兵马的绝佳时候吗?”

    穆廷年大惊:“可我,我同那李覃素来结怨,你当初非要徐昴占据荆州,我没法儿只好用计夺了荆州一郡,徐昴现在手上的三千兵卒,还是虎口夺食从李覃手里咬出来的,他如何肯帮豫州?”

    他默默补上一句:“为父还以为,当初你已是铁了心要跟徐昴,这才破口气跟李覃翻脸。反正日后,这天下只能有一主,全力扶持徐昴便是。”

    此番让徐昴来,他也是有私心的。

    晞婵讪讪一笑,提裙小跑到茶案的另一边,在穆廷年身旁坐下,抱着他手臂轻晃:“父亲!以前是女儿年少不懂事,没能顾全您和阿兄还有豫州的前景。现在惊惊醒悟了,您一向端得清,徐昴是何品性,李覃又是何品性,您和阿兄以前不是还劝我嫁过他吗?”

    “这......”穆廷年转过头。

    转变太快,他脑子跟不上了。

    晞婵顿了顿,又道:“况且你们都是天下英雄,自是会以大局为重,李覃也非斤斤计较之辈,我能想明白的,您自然也想的明白。”

    穆廷年沉默了。

    晞婵拿出婚书,往他面前轻轻一推,道:“我知您顾虑什么,正如郑公所说的那般,徐昴日后定大有功业,他与李覃迟早会交锋的,我若念徐昴,您便会忌惮李覃。可是父亲,直至今日,我才发现徐昴非我良配,当今局势,您与李覃结好才是上计。若非如此,日后他称帝,我穆家又如何自处?”

    晞婵微微一笑:“您初次行用卑鄙之计,便是采纳的徐昴所言吧?”

    穆廷年老脸一红:“那还不是因为!”

    “女儿知道,您是想扶持他。”

    穆廷年抿了抿唇:“再则,我看他确有一番才能,护我豫州尚未可知,待你又是极好的。”

    晞婵目露复杂,父亲自然不知,上一世他和兄长是如何客死异乡的。徐昴忌惮他们二人,无心供应粮草,援兵刻意拖延,最后兵败襄阳,豫州兵的白骨堆积成山。

    她道:“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穆廷年怔了一怔,疑惑问道:“何事?”

    “退婚。”

    穆廷年又是大吃一惊:“这又是为何?”

    晞婵答得认真:“女儿只想安静度日,陪父兄亲人颐养天年,无意再嫁枭雄,过往豪言,只当鬼迷心窍。不论退婚与否,女儿都希望,您能同李覃化解宿怨,不再两头为难。”

    “你若不喜这门婚事,我派人去雍州一趟便是。至于豫州困境一事,容我再想想......”

    ……

    翌日。

    晞婵正坐在园中亭馆,忽有前院的侍从跑来,立在蓝色帷幔外面,躬身作楫:“姑娘,各位大人已陆续入府,在前堂议事。”

    婉娘稍掀帷幔,日光照进亭中,落在晞婵的手背上:“知晓了,你且退下吧。”

    复又放下,回身在她身侧安静候着。

    晞婵起身走出亭中,绕过回廊,径直往前院去了。

    她自不会打扰,只是心中忧急。按照前世的记忆,落水第二日便是决议的最后关头。若父亲他们决心要寻徐昴,可如何是好。

    刚走至游廊阶下,忽见一中年男子匆忙疾走过来,正要往前堂去,却在院中前脚绊住后跟,“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晞婵忙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问候道:“苏将军何至于如此慌张?”

    苏崇正了正衣冠,先是后退恭敬行了一礼节,而后才站直身笑言:“让姑娘见笑了。只今日会集是有要事相商,无奈路上马匹受惊,恰逢一老媪被某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撞入街中,当场人仰马翻,我刚让人将那老媪安置家中,又请了人医治,这才匆匆赶来。”

    晞婵微微颔首:“原是这般。父亲他们都在前堂等候,晞婵就不耽误大人了。”

    苏崇又作了一楫,方才快步上了台阶,推门入内。

    晞婵便回到游廊,在鹅颈栏杆那儿坐着等候。若是阿兄在......

    她趴在栏杆上,望向南飞的大雁,也不知阿兄在青州如何,北地寒冷,多发旱涝,前世凯旋而归,今世却不知会不会遭逢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前堂的大门开了。

    一群高大伟岸的男子跨过门槛,统共五六人的样子,其中三人面带喜色,另外一人神情不显,便是郑源。站在最前的穆廷年却脸色难看,似是不好发作,远远的看起来仿若是被他们几个给劫持的“良家妇女”。

    有口难言。

    郑源挥动蒲扇的动作一顿,朝她这边作起楫来,其余众人像是由此才注意到她,纷纷喜色更甚地冲她行君子之礼。

    晞婵茫然一愣,随即稍快着步子走了过去。见此,穆廷年别开脸,低低地叹了口气。

    最先开口的,是苏崇:“恭喜姑娘,美梦成真。”

    另一个大笑,作嗔怪状:“哎子秋,此言未免过早,一切还得等使君与姑娘再作定夺,怎能不经人同意,便这般祝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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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晞婵不明所以:“苏将军此话何解?”

    苏崇道:“姑娘有所不知,家中烈马所伤之人,正是协律校尉李箖琅遣来豫州寻人的家仆,在下念及中伤,提出要帮寻,被告知要寻一位精通音律的能手。原是李校尉近来在整理大梁音集,缺个助手,在下一想,豫州能担此任为大梁修著官集的,仅有姑娘一人啊。”

    另一位作出补充:“正巧使君有意同那李覃修好,苏将军这一消息来得可是太及时了呀。李校尉此番找人,也是迫于无奈,只因他要整理失传已久的《姻缘错》,不惜花重金广招天下,我等细问了使君,没成想姑娘竟有此琴艺,何不前去荆州,发挥才能?”

    “若能参与音集的修订,姑娘也可青史留名,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协律校尉李箖琅乃李覃父亲。

    晞婵了然,只微微笑着,扫视他们三人半晌,直到三人面上露出心虚之色,才道:“此去荆州,怕是求和之计吧?诸位何必讲的那般好听,迷人心智,半句不提这背后的凶险。”

    若求援荆州无果,父亲本就与李覃交恶,她能否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再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成为他人威胁父兄和豫州的筹码。

    苏崇面上为难:“姑娘您也知,豫州这几年连年灾荒,令兄又领兵在外打仗,若以千斛米为求和之礼,又如何供应的了令兄的粮草?如若不然,打也打不过,只能.....行疏不间亲之计,向李覃投去婚书再作观望了。”

    穆廷年怒了:“苏崇,你这话是在威胁我的一双儿女吗!”

    “若尔等能有更好的法子,子秋悉听尊便!”苏崇冷哼一声,沉吟片刻,转身拂袖而去。

    另一谋士上前,劝解:“主公,我听闻令女意欲嫁第一枭雄,李覃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况且姑娘她貌美无双,饶是您与李覃交恶,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您若不应音集之事,不妨考虑考虑联姻......”

    不待他将话说完,穆廷年已被这番无耻言论给刺激的怒目圆睁。谋士忽地闭上嘴,不再使气讲甚反话了,只深深地看了晞婵一眼,快步离去。

    剩下一个方才喜色满面的,观望形势后,略一思忖,抬脚紧随他二人离开。

    郑源眼光转了转,道:“主公莫要气大,伤了身体也是罪孽。只如今豫州情况危急,他们也是忧虑豫州的数十万军民,本就连年灾荒,若再遭战火,怕是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人,还望主公理解。”

    穆廷年摆摆手,叹了口浊气,背手转过身,慢慢来回踱步。

    忽而顿住,转头迟疑问向晞婵:“惊惊,你是如何想的?”

    晞婵看见男人一瞬佝偻许多的背影,还有面上的痛苦之色,也知这是为今最好的办法了。

    可她深知,若她摇头,父亲便会宁愿走投无路之下去找徐昴搏上一搏,也不会将她送往宿敌的地盘。

    她忽然一笑,禁不住心里的庆幸与苦涩,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鬓间生出白发的穆廷年。

    “父亲,我很高兴,上天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豫州粟养我十五,粟生于豫州地,豫州地为万民所耕,您和兄长护我半生,从不曾得到我一丝心疼与回报。现在若能解豫州之困,惊惊愿意前往荆州。”

    穆廷年顿时红了眼眶,常年手握冷兵器,杀万千敌军的男人,竟一瞬苍老起来。

    “什么半生,这才哪到哪,你母亲走得早,我和你阿兄是要护你一辈子的。只如今......哎!”

    郑源低眸深思片刻,无声作楫,躬身后退几步,方才转步离开。

    晞婵道:“您不是知道嘛,我打小就喜欢音律,若能拜师李校尉,也算圆我美梦,苏将军所言并不算错。女儿也是真心希望,能看到豫州与荆州不再兵戎相见。”

    只要过往不再重演,父兄安康,这又算得了什么。

    情势紧迫,当天穆廷年便修书两封,一封送往雍州,一封则是送往荆州。

    晞婵这才安下心,只要李覃那边点头,结局会不会将完全不同?起码有一半不同也是好的。

    晚间。

    婉娘她们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正要去前堂回禀,忽有一随从慌张奔进后院,远远的喊道:“女郎女郎!有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