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停息不久的李府,转眼又哄闹起来。
那些回去补觉安神的,现在都战战兢兢地恪守本分,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浇花的浇花,养鱼的养鱼,除去被喊到东堂忙碌照看的,没有一个不长眼的人敢去后堂转悠。
紧闭的房门外,李箖琅背着手,来回踱步。
李甄窈躲在花丛边,也不管草地上脏不脏,一个人蹲坐在上面,手上拿了根短树枝,郁闷投捣蚂蚁穴,巢穴被毁,蚂蚁都默默爬走,那根树枝像失去控制,仍旧照着一个地方捣个不停。
陆锦绣端坐在石凳上,刚提起茶盏,瞧见他二人模样,瞬间皱起眉头:“你们两个是闹哪样?一个踱来踱去,转的我头晕,一个平时动如脱兔的,现在躲在园子里,不敢出来,有没有点志气?!”
“哎呀!夫人你就别添乱了。”李箖琅状似不耐。
不待她惊诧发火,那边李甄窈拔下一颗蘑菇,郁闷地小声道:“阿母你欺负人家,我还头脑简单,偏听偏信,助纣为虐,砸了人家一石头。我怕待会儿阿兄出来,会用石头砸死我。”
陆锦绣气的茶都没心思喝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
“哎你个死丫头,蘑菇有毒,你当是什么好吃的?净往嘴里啃。”
房里却是一片混乱。
待欧阳解将床上女郎的头上伤口处理完毕,在凳上隔帕诊断,眉目不由闪过些许疑虑,转而问起身后站着盯视的李覃:“确定只有这一处伤?我观伤者脉象,应是还受了什么刺激,胸闷气短,似有拥堵,倒像淤血横冲,挤压气道,她现在虽是昏迷,但体内气血极不稳定,面色发青,神态不安,想必并不好受。”
李覃皱了皱眉,刚刚张口,那边婉娘却扑了过去,趴在晞婵手边,仿佛万念俱灰,一一将事情告知欧阳解:“欧阳先生好医。昨日陆夫人让人送来一捆书籍,命我家女郎今日破晓前将其如数眷写,女郎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按时呈交,陆夫人又让女郎去阁楼取印章,并口出恶言,无故辱骂我家女郎,方到了阁楼,恰有一女婢上楼,闲聊一番,我才知是圈套,忙带着我家女郎逃走......”
她望着面无血色的晞婵,心里又悲又愤,在欧阳解瞥了一眼李覃后,继续道:“形势紧迫,下楼梯时女郎不当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后脑勺撞在栏杆上。”
李覃沉默坐上塌,沉着脸,一言不发。
“对了!”婉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失态地拉住欧阳解的衣袍,急道,“欧阳先生您快看看我家女郎脖颈上的伤,就在后颈上,是陆夫人摔碎茶盏后,那赵媪捡起一片扔在我家女郎身上的,好在不是划在动脉上,不然,不然我怎么面对远在豫州的父老乡亲啊!”
欧阳解忙好声安抚,起身去重新打开了药箱。
他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覃,摇头轻叹了声,不再言语。
欧阳解一走,婉娘就趁着空抚摸起晞婵的侧脸,眼红悲痛,泣不成声。
她喃喃地道,仿若自言自语:“若是知道出了阁楼,就是群狼环伺,想必府君再不会同意将女郎送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蛇窟。”
这句李覃没听清,但后面的他听的清清楚楚。“为旁人安危远赴他乡,寄人篱下,无所依靠,却还要遭受众人轮番羞辱,百口莫辩,连解释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扬言赶走,又用石块扔砸,女郎啊女郎,你护我作甚?独叫自己受这苦楚!”
李覃忽而站起,神情肃杀,冷道:“石块扔砸?”
闻言,婉娘似是怔了下,忙抹去泪花,却也不看李覃,而是急切去找欧阳解:“欧阳先生,还有我家女郎的背部,被李姑娘用一块石头砸了,你快瞧瞧气血不稳,胸闷气堵,还有那淤血,是不是同这有关?若是有,就请快些想想法子,让我家女郎别像现在这般痛苦不安!”
“大概这么大。”婉娘朝欧阳解比了下大小。
欧阳解眼睛都睁大了,飞快瞧了眼僵立的李覃,对晞婵身体状况也有了把握,忙转身去写方子,遣人去药铺采购。
李覃疾奔出房。
外面几人只听房门“哐当”一声巨响,再抬头,园子里躲着的人影儿就不见了。
李覃拎住见他就想跑的小姑娘,提起她后衣领,竟力大无穷地将人揪到半空,三两步丢放到了惊慌失措的夫妇二人面前。
“看看你们养的好女儿!”
李甄窈忙先去把李箖琅推到前面,再转去躲进陆锦绣怀里,瑟瑟发抖,眼眶红红地道:“我知道错了嘛!”
饶是李箖琅脚跟蹭着地,也被那臭丫头给推到了家中“煞神”的面前。他尬笑两声,正了正衣襟,尽量摆出一家之主的地位,瞧了眼后面那俩吓的抱成一团的二人,咳了咳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一个误会?误会解开不就好了?待晞婵醒来,咱李家好生养护,绝对要什么给她什么,可成?”
李覃瞪他。
“你先让开,待我用石头砸你闺女一下,你再问我可成不可成。”
说着就要转身,状似要去找石头。
“阿父救我!”
李箖琅头都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抱住李覃腰身,喊叫道:“哎哎哎,别这样啊,她可是你亲妹妹,不是我和你阿母山上捡来的。”
李覃硬是拖着身上的累赘,去园子里挑石块。
李甄窈探着头,瞧见自家兄长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小石块和大石块两个中徘徊了一瞬,拿起那块大的,在手中掂了掂,往这边气势汹汹地走来。
“啊!!”她绷不住了,一边在院子里瞎跑一通,一边大哭,“阿兄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砸一下我就见阎王了,要不你等晞婵醒了,让她也砸我一下?两下两下!三下也成!反正不能是你!”
他步子不停。
“就她那力气,砸你一下顶个屁用?”
李箖琅和陆锦绣背过身,装死。
李甄窈眼见李覃提着石块越来越近,急了,慌不择言道:“我,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外人砸死你亲妹,李覃你没有心!”
“没心正好,省得砸死你还得掉两滴泪,浪费感情。”
她惊了。“莫非......你这般是想娶媳妇了?对晞婵有感情?”
半天没真砸的石头,这下真砸了。
李甄窈跳脚乱蹦,偷瞄一眼,身上不觉疼痛。石块在她脚下轱辘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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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了口气。
那边的夫妇二人坐不住了。
李箖琅恍然大悟,犹如突然被点醒,道:“原来如此!”
“你别乱想,”李覃嗔他,往房中走去,“敢让她知道,我就把你藏在柜中的私房钱一把火全点了。”
“李箖琅?!你胆儿肥了是吧,敢背着我存私房钱?”
“......”
......
晞婵醒来,已是深夜。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喊来婉娘。这时婉娘正在一旁候着,听见微弱的喊声,就忙不迭走过去,不待说出一句问候,就听晞婵慢声道:“帮我把纸笔拿来。”
婉娘不解,瞧着她苍白的小脸,再无昔日的光彩,重又哽咽声中,破涕为笑道:“女郎这是睡糊涂了,你现在正是体虚,哪提的动笔?欧阳先生特意叮嘱过的,不能再让女郎受惊劳神。”
“那就麻烦婉娘你替我写。我念。”
见晞婵坚持,且眸中有复杂的情绪,婉娘惊讶之下,就匆匆回西堂那边将纸笔拿来,铺在榻上几案,握笔提醒:“女郎您说。”
但她这回有意警惕,补充了句:“这是君侯的房中,方才君侯去前堂谈事,想必快该回来了。”
这时,恰好踱步到门外的李覃听了,知是晞婵苏醒,顿时舒了口气,高大的身影在门前徘徊几下,就欲推门而入。
她以往不是爱用柔情让他心软吗?待会儿进去,只要他稍稍放低一下姿态,摆出撑腰的架势,想必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父亲,女儿晞婵,不在父兄身边的日子,我一切都好,您和阿兄不用担心我在这过的如何,家中池塘里的鱼都还自在畅游吗?我种下的那树桃花,您一定要让人看护好些,若是日后有机会归家,不知它会不会长的和我一般高,或者更高些。”
“一直都想问侯您身体是否安康,雨夜膝盖还是不是痛苦难耐,但我知道一旦主动联络,您就会担心我是不是受了委屈。您放心,没有人欺负我。这封信,也没有任何您所担忧的缘由,只是因为惊惊想您和阿兄了。”
晞婵念完,什么也没再说,只转过眸光,凝向窗牗,遥遥地盯着那轮高挂天边的明月,仿佛没有听见耳边婉娘的低泣,尚且稚嫩的小脸怔怔的,眼中百感交集。
她闭了闭眼,沉睡过去。
……
西街校场。
无灯无声,鼓立月浓。
李覃抱臂侧倚在兵器架上,右手握一酒壶,人高马大的身子在校场格外醒目,即便夜里漆黑鸦叫,周遭的林子沙沙作响,他的眼皮也不曾撩动一下,唇线拉直,神情紧绷。
一个字。
杵。
段灼来时,还以为遇上鬼了。但他手下魂魄众多,孤魂野鬼也有,没有一点波动地走了过去,意图看看是谁这么刻苦,竟同他一样深夜来此练功。
若当真是个苗子,待日后上报君侯,也好引荐引荐。
他故作严肃走近过去,刚负手摆出架势,就见那男子生的相貌堂堂,气势如虎,眉眼像极了他家君侯。
“主公?你......在这当矛呢?”
矛都没他装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