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他突然用指腹碾过她的下唇,眼神阴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问了句:“什么谁?”
“谁告诉你的。”
她的心凉了大半。
“所以陆卓皓说的是真的?”
李覃哑然失笑,垂眼盯着被他欺负了一顿的少女,耐着性子道:“我是说,谁在搬弄是非。”
他旋身在窗台她的脚边坐下,侧头打量几眼缩在那头的晞婵,而后若有所思地问:“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说......你不会娶我,只会娶和你情根深种的郑娘子。”
“也说你们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她垂眸片刻,略一思忖,抬头红着眼看他,带着浓重鼻音道:“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李覃,她们每个人都告诉我这个名字,都说你深情,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有多喜欢我。”
“我是不是不该计较这些?若是惹你不快,我不说就是。”晞婵偏过头,怔然望着窗外,缩成一团,神色有掩不住的忧伤,“我只是控制不住,心悦男子一心想着另一个人,不知到底该如何自处才对。”
这事儿必须尽快解决了。她深知,此情此态必服帖他心。也是她真心想问个清楚。
以后再有人说这些是非,她也好有个明辨的底细,不至于被旁人三言两语编排着走。
李覃一言不发地听完,抿唇沉思几许,走去她身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温热的胸膛,听清里面的跳动。
他低眸,淡声道:“此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如今自是要全心全意为惊惊筹划未来,谣言冷眼,待日后我寻个时机,定为你铲除干净,好让你安心嫁过来。”
“至于其他......”他停顿了一下,眸色沉沉,“一时半会儿我也同你说不清楚,当初我有事托她,且因为一些原因误以为自己钟情的女子便是郑明月,利弊权衡后,我答应娶她。”
说到这,李覃握紧她的臂膀往身前带了带,嗓音沉了些,仿若不与外人道的私话:“但我对你,从未有过一句假话,我只真心实意地想过娶你。”
见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神色,但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李覃心若辕马,恨不能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瞧瞧,想对她千分万分的好,也仍觉不够。
他忍了忍,道:“但因为她嫁人产子,与丈夫和离后来荆州魏兴过活,闻此家中如何也不肯点头,此事便只好搁置下来。后来我急于由她寻找一物,听贾公之计,对外宣称这孩子是我的,好让她尽快过门,那时我也还没遇到你,这辈子的打算就是随便一人都好。”
“可遇了你,惊惊,我才发觉自己竟是这般庆幸。”
但若此人是惊惊,哪怕他家中再三阻扰,他也会筹谋用尽,娶她过门。说白了,还是不想娶那郑明月,为她花费心思,李覃转了转眼珠子,若有所思。
说他薄情也好,这倒没什么好否认的。
只如今,即便是匆匆一想,他也不乐意极了,晞婵只会嫁他,比换一下他照样很是不爽。李覃皱了皱眉,再不飞想,将怀中人儿搂紧了些。
晞婵不知他心中辗转,听的认真,随口道:“那之后呢?”
“民间舆论,家中逼迫,一开始咬准此事的郑明月反倒先后悔,已带着那小孩儿远去徐州了,”他眸光黯淡下来,望着她发顶的眼神讳莫如深,“若是嫁我,你会后悔吗?”
郑明月走的时候,楚楚可怜地留了几句话。
——“若是有人嫁君侯,那必是极为坚强之人,君侯生性残暴,情感冷漠,日子久了,怎会有女子愿意与你共度一生?”
即便她走有未婚先孕遭受舆论的原因,但他的名字也不乏有助推之势,顿时如涛涛江流,如何也压不住众人唾液。
讥讽郑明月不配。
他自是不在乎这些虚的,但她执意要走,也只好一拍两散。
要寻找的东西,也自此没了音讯。
即便他对郑明月没什么感情,也从来不去想那些无稽之谈,但今日他有晞婵,却不由想起了这些陈年旧事,还有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言。
“会不会后悔,你娶了不就知道。”她微微一笑,垂下眼睫。
李覃道:“婚书已命人准备了。”
......
二十八日,狂风怒号。
贾昀一早就起来梳洗完毕,与李覃同往屯营点一队兵马跟随,李覃已穿戴整齐,阔步从正房走出,辞别双亲后,便要去找晞婵,说几句话就走。
刚走到庭院,忽见魏兴驿站的信使站在府门前,和小厮嘀咕了一时半会,小厮接过他手中信件,忙往府中来。
李覃脚步一顿,喊住了他:“谁的信?”
小厮一惊,恭敬笑道:“回君侯,是晞婵姑娘的信,建业来的。”
“我顺便带与她去。”李覃接过信,自顾自走去西堂了。
快要到时,他步子忽然打住,在院门外隐蔽了身形,周围千百竿翠竹沙沙作响。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印章,却不是寻常的名姓章,而是形状怪异,内容不清的半个红印。根本看不出这是归属于谁的。
建业......
李覃指节捏紧信封,眼中若有所思。若无意外,裴度现今当在此地。
虽说他与晞婵已到这种地步,自是没什么好在意的,但一想到她与那裴度还有联系,有他不知道的事,他这心里便如百爪挠心。
在豫州那会儿她对裴度的眼神,还有红了的眼眶,都让他耿耿于怀。
他可以大方以千金聘名士,礼贤下士,也可以大方放走值得钦佩的败将,但唯独在这事上,令他心上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如果他们还有联系,他确实介怀。但更在意的,是她有没有将他们两个的事告诉裴度,好打退他的意图,没有比这再更为直观了解她心情的途径了。
除了她表现出来让他知道的,她私下里又会怎么看待他呢?李覃仿佛看到他心中那个女郎最为真实的想法,犹如发现惊天大秘密,心砰砰直跳。
连视线都深的像要把信封看出个洞来。
他承认,这是有一些卑鄙。
但......
李覃一咬牙,紧绷着轮廓,撒手便想将这信扔进竹竿丛里。
却又手上一转,再次拿稳了。他不是摇摆不定的性子,略一沉默,忽地垂下深邃的眸子,盯了那封信半晌,猛背过身去,钻进竹竿林子。
顶着忐忑激动的心情,他喉结滚动一下,打算迫不及待拆开那封信。
然手刚碰到,晞婵的面容忽在他心上闪过,李覃一个激灵,低骂了自己会儿,转身就把信封收好,忙走出竹林。
哪知一出来,迎面有个黑影子蹿到脸前,李覃淡定侧身躲开,这儿是晞婵院前,他皱眉便想训斥此人,若冲撞了院里姑娘饶不得他!
唇未完全张开,那黑影子明晃晃的一转,似是站不稳当,直挺挺的往他身上撞。是个传音的哨兵。
李覃睁大眼睛,以为这人是个脑子坏的,光天化日之下碰瓷?!
这回再怎么着都是躲不及的,他已做好准备,哨兵却“哎呀”一声,手上稳准狠地一把抓走了他不设防的那封信。
李覃:“……”
“主公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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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哨兵一股恼将信拆开来,发疯样儿的摇头晃身,清秀的脸上抽蓄:“我,我饮酒过多,醉了醉了。”
而后他把信丢下,又抽抽着跑开了。
李覃黑脸。
真是开了眼了。
他沉思了一下,这个哨兵或许早早就瞧见他在此徘徊,才有眼力见儿的自作主张。
再一深想,还真对这个哨兵有印象。
前次战时,押送粮草的甲兵打玉关峡过,兵少地形也危,易守难攻。心照不宣的是此番命甲兵千人特从玉关峡过,实为以粮草作诱饵为引。
领军将领二人,率兵提前埋伏,只待请敌军入瓮。
为保不出纰漏,粮草兵队并不知此计,与敌军一万兵力相遇时,虽无逃兵,然人人心中自危,已无战意。
就在这时,忽然杀出来一个骑着矮小瘦弱黑色马的运粮小兵,分明长的天生弱不禁风样,却吼若河东,提着一把从敌军手里抢过来的破剑,不要命地往人堆里冲。
旁人惊呆。如此一兵,竟能以一挡百!
这小小粮草兵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只知吃喝运粮,哪知逢了绝境,战斗力势不可挡,一下子就镇住了军心!
李覃听了部将的禀报,大喜,忙命人将王守信请进帐中,不顾他的推拒,晋升为将。那王守信会推拒,李覃属实也没想到,旁的人牟足了劲往上爬,或为匡扶乱世,或为志向。
更别提还有此才能。
王守信倒好,一听要晋升他,竟反过来吓的要死,扑棱一下跪倒,说:“鄙人不才!升不得,实在升不得啊!”
给李覃气的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李覃强着给他升了职位,位列校尉。
可见对其看重。
才不过半日,晚间这王守信真真的一条咸鱼,外头吹号点兵,唯有他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捏着炊饼,躺在席上呼呼大睡。
隔天一早,王守信又成了哨兵。
李覃对他,只得又爱又恨。
不过说来倒巧,当时在帐中问及他出处,不想是与晞婵同乡,都是豫州谯郡人,也在豫州府当过家仆,只犯了事,已被赶出来数月了。
虽说爱屋及乌于军中并不合适,然李覃管不住心向晞婵偏着,一听是豫州谯郡人,且晞婵在荆,若闻得身边有昔日家仆,不定能慰藉一二。
他心中更是大悦,见这王守信老实巴交,品行风闻也不错,往后说不定能大有一番作为,便将其收在身边,来往通传。
打算待他稳重些,再酌情提拔。
至于犯了什么事,王守信打死不肯说,也口内说着不敢来见晞婵。李覃起疑,他才忙道:“不才不才,只不小心将人撞进了湖里,府君嫌我笨手笨脚,险些害人,就给赶出来了。”
他确实粗枝大叶。李覃放下心,冷审了他几眼,懒得再多问,了解过他的底细后,才给升了校尉。
可惜这人实在难扶,咸鱼的紧。
想罢,李覃懒得再骂他,这羊癫疯似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是知他正常,且大有才能,早被轰出军营了。
惊惊善解人意。待会儿他不介意代这王守信说一二句好话。只别误会了是他撕开的。
这可要好好解释清楚的!
他虽惜才,帮王守信费几句口舌自觉算不得什么,但绝不能替他背锅。
他才不会像王守信“发酒疯”那样偷撕……
李覃蹲下身拾信,飞快将目光扫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炷香。
风吹着玄色劲装,他从头到脚,恰似被人泼了一池的冰水。
……